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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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即使时光倒流,也无法解之的谜题。
慈郎在顺利抵达第十五年的人生站点之时,或许早就已经放弃再与切原在哪一天坐下来好好去探究下“为什么偏偏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呢”这个想法。尤其是这几天以来,感知几乎是被打破般平衡地错乱了。而对于那个人一直以来面容苍白、翘起唇角时却会散发出诡秘邪气的印象,也开始被无声息地撼动,甚至还未及他在前几天的某个瞬间对自己说喜欢来的清晰。唔……喜欢?
这个是没有想过的。
最先被摆在台面上的是从有记忆开始便随时能够看见的存在的前提,便已经不可能再去让自己考虑那些所谓恋人间因距离而时有的心动。再说啦,如果对方又再加上“蛮令人火大”的“别扭”“坏脾气”等等前缀的话——
慈郎漫不经心地想到这里,开始觉得微微好笑。不过随即想到什么,表情又迅速调整成“皱眉”的状态。
明明是这样一个毫不温柔的人,却也成为莫名其妙地被自己默许了可以往他身上贴上“芥川慈郎”这个专属标签的唯一……怎么搞的,这样说起来,奇怪的立场在自己嘛。
从公园的木质长椅上站起来,下意识的晕眩。慈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努力控制住一直涌上来的倦意,一边摇摇晃晃地提步离开。
夕阳色在他身后逐渐从桃色,被染成今様。然后是,蔷薇,踯躅,红绯。
没有回头去看这样的颜色。
但本心却仿佛一点点地自身体里面溢出,消融在这个唯一的傍晚之中。
第二日在昏昏欲睡的课堂上听着天书般的老师讲解时,慈郎突然觉得不必那么困扰。毕竟从那天之后,那个家伙也没有像之前担心着的一般,显现出被自己惊慌失措的反应打击到后的迹象。遵从着往常的相处模式,就连之间偶尔并无恶意的相互嘲讽,也仿佛维持着从未改变过的默契形状。
仿佛。嗯,好吧,这个词就是坦诚,或许只有自己单方面地发生了“心态变化”。
看着对方的脸时会忽然莫名其妙尴尬的那个人,和说着说着就突然失语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这么想起来,有些松口气。却也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不甘心。讨厌呐,被耍了吗。
“赤也,至于那天——”一有了这样孩子气的念头后……所以。
“嗯?”切原从书页里抬起头来,一副完全困惑的延伸和透露着些微似笑非笑的上扬唇角。
一时之间有些胸闷,慈郎呆呆地看了对方几秒钟,还是气急败坏地吼出来,“就是那天……就是你说喜欢我的事啊!”可恶,这个完全装没事的家伙,完全就是骨子里的恶劣性质!
切原“啊”了一声,这才聚集起目光里的焦距,认真地看向眼前之人:“所以,前辈会主动来向我提起的原因,是因为考虑清楚了吗?”
“啊、啊。不……还没有。”做错了事情般地低下头来。
“算了吧。”他玩味地打量了一下突然再一度陷入不知所措的某人,接着坦然地继续着从小到大从未说出过正确敬语的语气,“就干脆地答应了不是比较快么。”
“毕竟,没有我,前辈你不也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了,不是吗?。”
浅金发色的少年一时间轻微怔住。
最后那句话,好像没有听清哦。其实是想要这样告诉你呢。可是……
眼前的世界忽然之间被微妙地放大,转瞬便趋于模糊一片。揉了揉根本没有湿润的眼睛,慈郎忽然感到了非常沮丧的无力。
内心泛上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笨蛋赤也,我都快忘了,你为什么又要提醒我这件事情啊——
其实,一直以来在这个世界里并无他人。
除了你,与我之外,没有与之并行的第三人。
边缘性人格障碍。
虽然能在日常与外界进行正常的接触,但实际上除了最亲近自己之人,无法信任身边任何的存在。既强烈地渴求着爱,却又在被给予的当下本能地用难以控制的反应去拒绝所有情感。
——那个时候,医生是这样说的对吗?如此一种复杂的病症。
但其实完全无法了解其含义的我,只是一直的一直,好讨厌自己。
就因为是这样坏的自己,爸爸妈妈才会离开吧?
就因为是这样糟糕的自己,才会到最后,只挽留下了赤也一个人。
那个假装了十五年都没有想通的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就算再怎样躲避着,都没有办法掩饰——
看着镜子,对自己说。
为什么偏偏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然后再笑着回答吧。
因为只有你愿意……爱我啊。
一阵风从图书馆的窗边席卷过窗帘,柔和地吹来。闭上眼睛的时候,果然连从衣角处传来的细微摩擦声都能听得分明。
还有身旁赤也小心翼翼地轻轻呼吸的声音,不远处管理员坐在电脑前处理文件的打字声。都轻快地穿越过空气,进入到黑暗的脑海里。
官能是奇异地变得比平日病症发作时还要歇斯底里的敏感。但在这个时候,如果并不想要感觉到那么喧嚣的世界的话……于是,在心里深深地说了句无声无息的叹息。
与此同时,另一个来自于人体的温暖,隔过了单薄的衬衫,从胸前浓厚地传来。
轻微颤栗的拥抱。
“慈郎,是我不好,很抱歉。”
这个人平日的嚣张,都因为我消失到哪里去了呢?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话来,而是更加集中了所有思绪去倾听他接下来异于平常的语气。。
“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因为,我,切原赤也,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喜欢。比其他任何人所有加起来的、对于你的,还要多得多的喜欢。”
“即使在你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被打被骂被砸东西,也都没关系。”
“换句话说,其实是我……无法离开你。”
这句话后,世界便真正归于了温柔的寂静。
虽然被当事人说得断断续续且别扭害羞,但是当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字被组合起来时,的确是变成了最让人沉迷的魔法咒语。在那一刹那,慈郎确信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么坚决而沉重的,等同于誓言性质的……告白。
一度以来犹豫着、不安着、彷徨着的情绪。
终于在寻觅了十五年后的今天,找到了最吻合的终点。
想来都不可思议,我竟一直因为害怕被抛弃而回避这个人的柔软气息和对之的深沉爱恋。
而他也傻瓜一样地用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向我证明了“切原赤也,是世界上最好的LOVER”这件事。
“赤也,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所有的所有,抱歉了。因为从今以后,就算被世界丢在了那么哀伤的角落。只要在漫长的人生里,还能拥有那么一个真实的你,我便,绝对绝对不会舍得放弃了。
在睁开眼的瞬间,看见了他美好的侧脸。于是不再考虑,轻轻地靠近,并亲吻了上去。
——赤也,这也是我的誓言哦。
2009年10月3日
PS.在日语里,“约束”等同于中文的“约定”。
2010
我都能感觉到,身体与心分别诉诸出的语言,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裂开了越显蔓延之势的缺口。终于有一天,之间的距离会无法弥补。
与往日并无区别,迹部在清晨时依旧来到了网球场督促部员们进行练习。
几乎是刚迈入场地开始,便感受到有一阵异样的氛围迎面扑来,于是轻微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
心里满是困惑。但说出口来的却是这样的话语——他先是用充满强势力量的目光缓慢地看了看那几个正在不寻常的表情悄悄打量着的部员,然后冷静却透出不悦的声音,便自然地从唇边流泻出来。
「你们这些偷懒的家伙,就不怕被本大爷罚跑圈么,啊嗯?」
然后就理所当然地看见,那些触摸到自己仿佛是正灼热如日光的人们,都迅速地低下头,默默地散开做起部活练习来的。
(哼,果然是要用这样的话,才能震慑住这些小鬼呐。)
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笑意。王者般地,习惯性地扬起了让旁人猜不出心情的自信唇角。
对对。
这个就是,心的语言,与身体的语言。
原来彼此需要融入在一起的它们,却一件被埋葬在阴暗的心底。
另一件被迫微笑着去做起天真的游戏,与虚假的欢声笑语,和所有幸福。
在略微耽于沉思之际,忽然有一个轻佻的声音逼近了耳朵。
「亲爱的小景,在这想些什么呢?不会是思念起恋人来了吧?呐?」
有些愤怒地抬眼,却敏感地注意到那双与语言的讪笑之意完全不同的复杂眼神。像是要看透自己所想一般,深沉地凝视着这里。
(该死的。)
「什么时候,本大爷的事需要你这只狼来多加干涉了?啊嗯?」
「啊,小景真是冷淡……」像是无视着自己显示出的良好风度,对方轻轻地笑起来,更显示出挑逗的意味,「我只是,在考虑着一件重要的事情。」
(会有什么严重的?多成又是这个人一向无聊的恶作剧吧……也罢,听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那么说来听听。」
「小景呐,你今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这是什么话?)
「哦?忍足,这真不像你一直以来坦白的说话方式。本大爷觉得,就算是开玩笑,也要说得清楚些吧?」
(这家伙到底准备浪费本大爷的时间到什么时候?)
「小景居然会认为我是在开你的玩笑么。」停顿了一下,那个眼神竟然认真起来,甚至流露出了些许哀伤,「今天,是五月五日呐。」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忍足的眼神,还是他所说的那个日期?居然不小心地,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随即开始慌张沉闷起来。)
「……那又怎样?」
这一次,并没有很好地将言辞伪装。迹部匆匆撇下一句无力的不屑后,几乎是不想听到回应,虚脱般地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于是,他自然没有看见,忍足在身后凝视着自己的背影,满是深沉的目光。在他的身边,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岳人的表情。
「侑士,你不觉得么?自从慈郎离开之后,迹部他就变得……好奇怪,好陌生。」
「那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地想要逃避之前的记忆,彻底毁坏掉之前的自己。」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这不像是内心其实温柔的迹部会做出来的事啊……」
看着岳人略有些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忍足无奈地弥漫出一个苦笑。
「岳人,你还不明白么,迹部之所以会这样做,是为了换来一个就此不爱的新生。」
并且。
「自从慈郎走后,他就偏离了本心的轨迹。」
回到学生会会长办公室后,立刻在沙发上坐下的迹部,意识里一片空白,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就是一句普通的话,恶作剧而已……我究竟在在意什么?还这样可笑失态地跑来这里?)
稍微冷静下来后,他考虑起来。
「五月五日这个日子,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么?」他说出声来,似乎是要确认般地询问着自己。可是。
(混蛋……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五月五日五月五日五月五日……到底和自己有什么鬼扯的关系?)
(不就是男童节么……诶,男童节?)
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果然,鲤鱼旗已经在屋顶被挂了起来。随风轻微摇动,在五月蓝得纯粹透明的苍穹之下,竟真的像一尾鲜活的鱼,在深海处浅浅地游荡。那样柔和明亮的颜色,就像是一幅优美的水彩画作……简直要让人不能看清了呢。
迹部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仿佛沉溺于一个漫长悠远的梦境。
渐渐有了困意。
耳边开始响起了一些类似于呓语般的呢喃。软软的,轻轻的,带着少年并还未完全脱离童音的清甜又干净的声音,就像摇曳的糖果形风铃。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毕竟从小到大,迹部景吾都是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催促般的话语过,因为那样在父亲母亲看来,定像是不懂事的任性撒娇……
(啊,怎么回事,忽然有些伤心呢。)
完全地任由自己靠在沙发的后座上,抬起手去抵挡眼前似乎下一秒钟就要不受控制流下的,莫名其妙的液体。
(好脆弱的样子……哈,真傻瓜啊。)
(完全不会啊,迹部。)
(怎么会忽然闯入我的意识?你、你是……)有些惊异,但却没有清醒过来。大脑里直觉类的物质,仿佛是要逼迫自己将这样的话语继续倾听下来般。
(啊,讨厌,怎么会忘记了呢……我是慈郎,迹部喜欢着的慈郎哦!)
「胡说、胡说,本大爷根本就不认识你……」迹部自言自语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这只是身体下意识保护般的语言。
而心的语言却是——
(慈郎,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你。)
(慈郎,为什么还不回来。我想念你,我真的很想念你啊。)
(慈郎,我需要你呐。还有,我爱你。)
(所以……会等你回来的。)
思绪到了这里,脱离出了能被操纵的情感范围。终于,迹部睁开眼睛,眼泪就随之掉了下来。
「那一天。」(哪一天?)
「那个人。」(哪个人?)
「再也不会回来了……」(谎言,只是谎言。)
「芥川慈郎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
五月五日,日本男童节。
生日与忌日并存,之于一人,或者两人。
2009年7月25日
2010
那张曾经被当作重要之物放在内心的面影,时至今日已恍惚得不能看清。只见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湛蓝透彻的深海之处,周身依旧散发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柔软气息。彼时,日光尖锐地自头顶穿过了温和的水平面,缓慢地流泻在他的脸上,映照出耀眼而温暖的笑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在迹部看来竟是不可接近般的遥远。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心里忽然散开了很多个疑问,但在它们即将要抵达空气里的那个瞬间,却忽然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阻绝,无法顺利说出。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哽咽,迹部疑惑地低下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整张脸都湿了。
芥川慈郎。芥川慈郎。
三十岁的迹部从梦中惊醒后,不自觉地在唇边轻轻念起这个已被遗忘在心底某个青涩角落的名字。反复呢喃中,心生幻觉。
仿佛自己也还是十五岁时的那个沉浸在初恋里的少年。身体里浸润着青草的香味。
多令人怅惘。
慈郎。
然而在清晨来临之时,却从昔日好友忍足的电话里,得知了慈郎病逝的消息。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生病了。」
「因为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让我们都隐瞒住你。」
「……为什么?」
然后,颤抖着的电话线那边静默了很久。
「我想,他的病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
「……」
迹部坐在从德国飞回日本的飞机上,不知为何,内心疲倦地无法思考。闭上眼睛,也什么都想不出来。好像那根思考的线已被无声息地永远摧毁了。
他觉得,这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仿佛时光隧道,要让他回到十五岁的过去一样。
慈郎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犹如他的生前的性格一样。
慈郎父亲的致辞申明过后,就是来场少数亲友们纷纷的献花、祷告。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了悲伤之色,但居然没有一个人情绪激动到流泪。所有人都很平静,好像是早已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一样。
这让迹部有些害怕,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那么慌张。
但是没有人给他答案。布置为灵堂的教堂中,安静得就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生”的气息,已经被沉睡在这里的死亡完全侵蚀了一样……迹部没有任何思绪,目光只是一直单纯地停留在那张悬挂在正中央的大大的遗照上。
就算是黑白的照片,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人生前的面容有多么苍白。
而他竟也是不可思议地保留了十五岁时的面容,完全没有成长过一样。只是那孩子气的笑容里,似乎有些哀伤。
不知不觉地,迹部回想起那年初中毕业后发生的事。
在去德国之前的最后的离别时,并不是没有过少年间单纯而目无一切的誓言,只是两人当时都没有想到,迹部这一去,就去了十年。
还是无法抵挡的初恋破灭的巨流,迹部想过。虽然有些怀念和伤感,但人生并不会因此而停止下来的繁忙的生活里,全部贯穿着的令人无可奈何的现实——也终于让他在几年后彻底地与这个恋情地告别,积极而被动地投入到接下来的旅途中去。
在这期间两人也时不时地有些联系,虽然少而短暂,但彼此之间都再也没有提起过“喜欢”之类的恋人之间才会拥有的词语。就连后来自己二十五岁时回日本结婚,对方也是落落大方地和众人一样说着“恭喜”,仿佛一直都是以“朋友”的身份,驻足于迹部的生命中。
于是迹部理所应当地认为,稚气的慈郎应该也和自己一样,长大起来了吧。
「为什么慈郎的病,是因为我的缘故?」
忍足深深地看了迹部一眼,那双眼镜片后面的瞳仁里闪现过浓郁的悲伤。
「因为自从你走后的第三年,慈郎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症。」
「……怎么……可能……」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问我,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后来,大概看我被问得太多次后总是沉默的反应,他就再也不说话了。」
——「也就是说,从那以后他已经完全封闭了自己。」
——「虽然没有表现出普通患者那样明显的自杀的倾向,但慈郎的病,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
——「他大概所一直维持着的往日的乐观,都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吧。」
——「这一次……就是因为服用抗抑郁的药过量,才致死的。」
直到现在才被告知真相的迹部,脑海中顿时翻滚了起来。巨大的潮水不停起伏迎来,似是要使他最后的心理防线破裂。他难以置信,以致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头,摇头……
忍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迹部,不需要太过自责。其实慈郎的死亡,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慈郎而已。」
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芥川慈郎,比谁都要特殊。
只有芥川慈郎,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只有芥川慈郎,才会一直将迹部景吾这个人爱到死去的那刻。
他固执地静止了自己的时间,拒绝残酷的成长,成为残酷的大人。他只想让爱恋与自己本身,都永远停在十五岁的那年。他把自己封锁在一个孤独阴暗的小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他并不清楚外面包围着他的那个巨大的世界,并不会因为「爱」这个脆弱的理由而时间静止。
外面的世界,时间仍在一刻不休止地转动着,飞速将每个人带向曾经以为遥远的未来。
包括迹部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无比坚信着会与自己抗拒着全世界的少年,也悄悄地被带走了。
迹部茫然地在行进的队伍中思考着,直至被推到祷告的最前列。
当他单独一人面对着那个巨大的像的时候,觉得自己也仿佛在少年那样哀伤的眼神中体会到了他的孤独。一时之间,被孤独之气冷冷侵入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忍足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最后叹了叹气,安静地递过来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与古老的笔记本。
「或许它,能够帮助你把想要对慈郎说的话给说出来。」迹部听到对方这么说道。
他接过,低下头来默默地翻越。
很明显是日记,每一篇开头都详细地纪录了日期。而第一篇的日期,迹部还记得,是自己与慈郎成为恋人的那一天。
他的唇角轻轻地上扬起来,却在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无法继续这个薄弱而无力的笑容。
第一篇的内容。
我爱你。
第二篇的内容。
我爱你。
第三篇的内容。
我爱你。
……
从十五岁的那个纪念日,一直持续到三十岁死亡的前一刻的日记,都用从未更改的稚嫩的笔迹,认真写着——我爱你。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简短的一句话,在持续了十五年之后,依旧燃烧着炙热的爱情。那个名为芥川慈郎的从来没有长大过的少年,是一直以着那么珍贵而小心翼翼的心情,一天一天,春夏秋冬,写着属于自己的绝望的爱恋。
从来都得不到回应的爱恋。
没有流泪。心情是奇异的冷静。
但是迹部清楚地知道,当自己低下头去时,心里已经不大不小地破裂开一个伤口。
然而里面却是虚空。
2009年7月7日
2010
蓝得依稀是为透明的苍穹之上,日光透过了薄薄的云层,毫不留情地流泻至地面,似乎刺破了气息柔软。若要抬头直视,都不住因那耀目而眯上眼睛。燃烧着仿佛趋于静止的空气里,是怎样也无法避开的某种躁郁——它无声无息,却隐秘而喧嚣地传至心底。只有耳边捕捉到的一阵阵永无休止的遥远蝉鸣,似乎才能证明,这个世界仍是包裹着真实的生命……
这的确是一个与往年丝毫没有区别的夏天。
但迹部一个人,坐在开足了冷气、隔绝了外界所有讯息的白色病房里注视着这一切时,却觉得都不过是幻觉。
身体里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在此时响起了一个陌生又似曾熟悉的声音。
“迹部。因为慈郎,其实我是真的讨厌着你呐……”
奇怪呢。那语气分明是要袒露心声,为什么听起来却夹杂着哀伤的隐忍?
迹部笑着闭上了眼睛。那也只是幻觉吧?
但或许,只是心底里的潜意识在逃避着不愿承认罢了。
这个念头一浮出水面,便立刻刺痛了思绪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时光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飞速倒转起来。于是,回到三天以前——
再一次做硬姿态,冷酷地拒绝了慈郎的迹部,不堪那个沉默得似乎要将整个空间的声音都瞬间淹没的氛围,以近于逃离的姿态,迅速地离开了现场。但没有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在互动里都显得软弱的对方,这一次竟是异常执著地跟随了上来。
虽然没有理会,但还是理所当然在上自家轿车前被那一双白皙的小手给拦了下来。
迹部十分厌烦地回过头去,却在看见对方的瞬间被那个绝望得仿佛背弃了整个世界的神情所怔了怔。一时间,便没能顺利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伤人话语说出来。
于是他只能默默地等待无法预知的下一个画面。
“为什么,迹部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机会么?原来在意的是这个。”迹部听见这句低微得几乎像是诉求的告白后,随即在唇角边绽开了一个尖锐的嘲笑,“好吧,只要能在200米的距离内跑步追上这辆车的速度,你就获得了与本少爷交往的机会。”
“但,”适当地停了停,在表明语气严重后又不屑地转折道,“如果失败了,从此就再也不允许打扰本少爷。彻底地在本少爷的视线里,消失。”
“迹部,你真的确定吗?”
慈郎本来宛若死灰的瞳仁里,却忽然升起了一丝代表希望的微弱光线。他犹豫地凝视片刻,终于迟缓地点了点头。
“……嗯。”
坐在飞驰着的轿车里,一直以来总是高傲而冰冷的心,竟是一点也不能安下。
目光紧紧地盯视着座位旁边的后视镜——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拼了命地向这里跑来,简直像是在以最后的力气表白着自己的心意。有时似乎会因为一时累极而使距离远了一些,但随即又会以更加超乎想像的速度追回来。
长久停留在视野里的,是一抹淡得触动内心的浅金色。
身为网球部部长的迹部,并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手下这个部员的身体弱点:欠缺体力。本来就是想依靠这点来逼退地方,彻底毁灭掉一切于之之间的联系的。但结果……于是,在这个当下,心里也就明了了一个事实:慈郎真的是在,仅仅凭着那个名为“爱”的坚定信念,才能像现在这样奔跑着。
稍微地沉溺于思考之中,于是连眼神也逐渐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但就在这时,从后方传来一个刺耳的煞车声,一瞬间使自己身体里的全部机能都清醒了起来。
一时之间大脑里面是一片空白,接着凭着优越的直感,并没有回过头去或者往后视镜里察看便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停车!”
那声音流露出来的,是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气急败坏和焦虑不堪,就站在极限的端点。似是在下意识地表白着,自己最害怕失去的事物,就要来临了。
此刻倒在地上的慈郎,显得是那么单薄……迹部想,比平常看起来,都要更令人怜惜。毕竟,他只是个令人心疼的倔强少年,不是吗。
血不停地从身体里流出来,触到地面上后又像水草般依依不舍地缠绵了过来。缓慢地蔓延上脸,头发,身体……宛若深情的河流。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在不久之后,少年身上的所有地方,都似乎沾染上了血腥、而又陌生的红色。
你呀,果然还是适合那种淡淡软软的颜色吧,清新又可爱的感觉……红色太让人绝望了,不适合你,不是吗。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一刻不能停止地自主转动,超出了心所能承受的范围。迹部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意识,其实在自己所能感应到的内心角落里,什么都是停滞不前的。什么都是。
可是慈郎却忽然绽露出了一个与此时氛围并不和谐的甜蜜笑颜。
“失败了呢……可是,其实,我是真的,喜欢着迹部你呢。”
他缓缓地说着,就好像是永远的告别。
忽然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泛上来,一时间心里也闪过了说“我爱你”的冲动。但在开口时,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意思截然不同的语句。
“笨蛋慈郎呀……本少爷会等着你的。”慈郎听见这句话后,先是不可思议地努力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又幸福地笑了,安然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隐隐泪光。
迹部有些怅惘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慈郎说过话。
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凝视正安静地沉睡在病床上的少年。那样的容颜,就算睡着了也是那么清澈纯净。这是与几乎罩在整张脸上的那个了无生气的冰冷呼吸罩,格格不入的。
耳边忽然响起了医生的交代。也许明天醒来,也许永不醒来。
……怎么会这样呢。类似宣判的话语,是绝对不能对这样一个少年说出口的吧。
心里想着,便走近了那个仿佛能使自己感觉到平静的方向走去,小心翼翼。然后,是手指缓慢地覆盖上彼人的眼睛。
“其实,从你第一靠近我害羞地说着‘喜欢’时,本少爷就一点都不讨厌你。”许久的沉寂之后,他轻声地开口,“只是,有人还欠本少爷一个公平。所以,抱歉不能相同地给予于你……”
那是他第二次,绽露出深藏在心底的温柔。
“那个所谓的‘公平’,究竟是什么?”
从旁边的门口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但迹部却没有回应,抬起头去看向那想像中就已清晰的目光灼灼。
他只是再一次任性地穿上了属于自己的保护色,静静地起身、走过,然后,执意地投身向那条只充满着黑暗与忧伤魂灵的医院长廊。
如果对方没能想起来的话,那么一切解释都变得没有必要。他知道。
这是在一开始见面之前,就已暗暗地下定了七年的决心。
但迹部并不知道的是,当忍足默默地注视着自己逐渐远去的背影时,已经有些须回忆自心里柔软忆起。于是,那一句迟疑的询问,便自然的脱口而出——
“你是……小景?”
黑暗中忽然浮现了一片光。
温暖的光。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低下头去时,似乎有雾气打湿眼睛。一时之间涌上的鼻酸不堪,强大地向自己侵袭而来,身体似乎立刻就要被这样腐朽的气息所击倒在地了。
他并没有转过身去,但他心里一直蔓延上来的伤怀与甜腻,却一刻不停地向忍足冷冷传递而去。
喂,那个时候,你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没有答案的吧。因为那样的黑暗,都早已将一切,都妥协隐瞒。所以,我不敢说出口的这个问题,便成为了用魔法都无法解除的事情。
所以,你之一瞬便成为了永远不会被我知晓的,秘密。
正当忍足耽于伤感的回忆而无法自拔时,却忽然听见了一个轻得似乎流落于空气之后便会转瞬即逝的应答。
“嗯,我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在现在之前,在所有不能回来的日子里,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寂寞地度过?
那时的迹部,还待在孤儿院里。安静,弱小,却异常固执。经常因为他天生的冷淡眉眼而遭到其他大孩子们的欺负。
当又一次被打倒在地时,迹部感到从自己的唇边传来了专属于血的腥。他没有用手擦去,也没有抬起脸去注视那些张牙舞爪的神情,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噩梦再一次降临于自己。
只是,预想中的拳头全迟迟没有落下来。几声吃痛的微弱声响之后,迹部终于忍不住奇怪地将眼睛睁开,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立于身前。
他拥有着海洋色的头发,那么淡然深远,眼神安静而温和。迹部觉得自己迅速在这样的眼神里轻易地沉湎了进去。
不知不觉之间便被轻柔缓和地拉起身来,拍去了沾染在衣服上的尘灰。
“我的名字是忍足侑士,你呢?”
“景吾。”过了一会,还是不甘心般地咬着嘴唇别扭解释道,“我没有姓,因为我是孤儿。”
“那,我又叫你小景吧。”笑意盈盈,似乎根本没有觉得不妥的神情让迹部敏感的内心也安定了下来,“你,刚刚好险呢。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就要被欺负了吧。”
“谢谢你……其实,也无所谓。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是么……”忍足轻微地皱起了眉,是真实地流露出了心疼自己的情绪。于是他的每句话语,便也像明晰的石子,一颗颗镶嵌于迹部的心里。
“因为,以后遇见这样的时刻,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所以小景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才行哦。”
“嗯……”
虽是妥协地应答,但伤感的情绪却不受控制地呼之即出,是呢,再也不会遇见了吧。
就像是看穿了自己心底的心思,贴心的少年再一次说出治愈的话来,“等到这个允诺实现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哟。“
“我找得到侑士吗……”
“我相信呢。小景你,一定可以。”
短暂的邂逅,美好得宛若是在梦境。丝毫不真实,却充满了怀念的气息。
但真正的现实却是,在这件事过去的一个月之后,迹部被东京都内富可敌国的迹部集团所收养。
直到那时,他才第一次真正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迹部景吾。
“这七年来,我一直不敢找你。因为当初约定的期限是允诺实现之时。”
“我绝对不敢违背,对你的誓言。”
“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已经变得无坚不摧,所以才来找你兑现。”
“侑士你,觉得我已经足够强大了吗?”
“我……”忍足刚想开口,却又被轻声阻止。
“算了。”那个倔强而哀伤的语气,为什么是用转过身来的微笑作为点缀,“我,并不想知道答案呢。”
因为——
我是真的害怕,那个答案,会毁掉这七年来的努力时光。
完全地,不想要承认。迹部这个姓,对于我来说一直是太过沉重,它负载了别人对于我全部的期待。而我曾经拥有的寂寞痛苦,却都是因为你的可能只是一句随意而下的约定,而坚持到现在。
而你那句残酷的真话,一说出口,就一定会颠覆掉我最大的相信。
“‘小景’这个名字,只有你才能念得最好听”。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迹部,而是小景,小景,被你关心过的小景……可是,这些话如果说出口来的话,就会显得太过懦弱了吧。假的,假的,什么无坚不摧都只是好笑的虚妄。在再看到你的第一秒起,我的欲哭情绪就已经使自己明白,伪装在你面前,都已是无能。
“傻瓜呢,小景……”
胸口被风化后被不大不小地撕裂开一个洞,蔓延出了一阵酸涩。
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这个许诺,但它于自己的意义从来没有像在此刻,清楚了对方真正的心意时显得凝滞潮湿。
所有的期许,被打碎时都回呈现出世界末日般扭曲的情景。没有被实现的它们,一直怀着希望默默等待着的它们,如果终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于对方来说却只是负担的呓语的话,会怎么样呢……我完全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那句“其实我一直想保护的是另一个人”,能被自己顺利地说出口吗?
“嗯,是啊。”
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长一段时间,但打破它的却是应是感到被放弃了的少年。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你还记得。”
在黑暗中再次预备隐去的身影。
“虽然……但没关系,再见。”
迹部在说着“再见”的时候,竟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悲伤了。是因为那些被藏匿了七年的话语,终于对着自己想要告诉的人倾泻而出了么?他边笑着这样想道,边独自来到了洋溢着明媚的室外。
伤痛什么的,总有一天我应该放下。而未来,也总会有我真正想要去做的事躺在那里。会逐渐学会的,不依靠你曾给我的力量,真正坚强地活下去。
因为夏花即使在那一瞬间全部凋零,但明年,它们会再向世界流露出笑颜,上演一段绵久之恋。
而你,也会永远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每一个夏季。
2009年4月18日
2010
在那之前,四季在慈郎看来不过是按一定的规律进行变换。无论是微妙得令人难以察觉的温度差,还是属于某个时间轴上独一无二的颜色,其实,都是在以着本能,在事先被决定好的轨道上平静地流动。
世界也就是被这样自然而平常地不断向前推进的。不曾有过惊天动地的变化,甚至连“全新的体验”这一事情,都没有办法真正发自内心地觉得过一次……或许是出于天生的懒散所带来的钝感,慈郎回想起来,自己走过十五年的漫长路途上,直到今天也仅仅是留下了如星点般零碎的记忆——
但这一切,都已经是在遇见那个名为迹部景吾的少年之前,所呈现的一成不变之景罢了。
“呐,侑士,我们分手好啦。”这句话被以着像平常聊天时一样轻快的态度忽然说了出来,以至于当它跌落入空气之间时,并没有呈现出应有的重量。
忍足的神情还是一贯天才样的镇定。听见这样的话后,他只是轻微地皱起眉,默默凝视起眼前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POCKY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既不惊异,也没有悲伤。
“为什么?”
“嘛……真是奇怪的问题呐。当然是因为喜欢上别人了呀。”慈郎抬起头来,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像是被对方过于直白的话语所怔了怔,忍足顿了一下,接着又踌躇着开口,“是因为……那个叫迹部景吾的人么?”
“诶诶,侑士怎么知道的?”
果然不出所料。
“别忘了,我可是冰帝的天才哟。”
“哈,只是个自恋狂而已吧。”慈郎吃完了POCKY,笑眯眯地将手托在下巴上问道,“那么,对于这件事,侑士有什么想法呢?”
忍足无度数眼镜片之下的目光,似乎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心情,但又迅速地转瞬即逝了。于是,结局的画面微妙地变成在一句“我没有什么意见”的淡淡应允之后,他抬起手温柔地擦去了沾染在少年唇边的奶油。
丝毫情绪不起来的,对于慈郎的话。
不管是愤怒也好,埋怨也好。只要在面对那样清澈的眼神的时候,心里所有复杂的物质,都会在那一刻,软化成一片无声无息的原谅。这一点,忍足是早有体会。
也正是因为他有着最孩子气的本性,能够在随时都自我地将自己最纯粹的内心展现出来一点,所以才会让自己如此吸引与向往,不是么?
只是,如果这样的纯真要被用于告别的时候……未免,也太过沉重了。
不是么?
忍足边想着,边在学校图书馆伟大的书架间来来往往。在漫长的寻找之后,终于,在某一排停了下来。当他的手指刚要触碰上到那本书封面的时候,却先一步地被身边一个姿势优雅的动作给拦下。
然后,书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对方的手里。
太过突然的情况,忍足本来就有些不定的神经忽然之间无法顺利地安下心来。但他还是收敛起了所有一不小心就会泄露的情感,目光尖锐地朝那个人看去,可是——
“啊……是你。”此时的心底声音,在瞳仁映上那个人的身影上时不被抑制地发出。一时之间,忍足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于是,也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出口的是多么熟悉亲近的语气了。
一张淡然却掩饰不住出众气质的脸。精致的五官被完美地镶嵌在上面。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似是嘲讽又似是冰冷的玩味角度。
“‘是你’?……可是,本少爷我,认识你么?啊嗯?”
迹部景吾。
迹部景吾。
实际上这个名字不被自己知道的几率是零。
这样一个排场夸张的转学生,开学第一天随之而来的是直升机、玫瑰花瓣雨、红地毯……诸如此类令冷静如的忍足,在看到刊登在校报头版的照片上时,都不禁深深无语的仪式。但偏偏那个,本应是被家中富裕程度不相上下的冰帝少爷小姐们,在某种程度上有所排挤和不屑的“本人”,长着一副仿佛只能在梦境般注视到的脸,和拥有着令所有人无法忽视的高贵气质。并且还是,全能。
“听说他会说八种语言!”
“学业和运动也都是相当优秀呢~”
许多如此的传言在这段时间以来,都被源源不断地传入到一直以来都拥有“冰帝受瞩目度第一名”称号的忍足耳朵里。
也有好事者这样在身边提醒道,“忍足君,你可要小心自己的位置不保呀。”但忍足从来都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样的事情,他并不可能在意。
只是现在。如果迹部景吾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和慈郎相关的事情”的话……
此时的神情已在短暂的思考后转化为正常的状态,忍足便扬着眉回看过去。
“不,并不认识。我只是认错人了。”
一抹礼貌却隐藏了锋芒的微笑。
但却在离开之前,被硬生生地强塞了那本书。
“你到底想做什么……”忍足停下脚步。克制着音量的声线里,是隐隐愤怒。
迹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哼,原来真正忘记了的人,是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骄傲的言辞却掩盖不住的些许伤心和困惑。忍足却因为不想再被这个人打扰自己的心情,没有去深究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他冷淡地回应了一句“那么,多谢你的书”后,便离开了。
这天的夜里,收到了一封来自慈郎的短信。
“侑士,我想要你陪我加入网球部。可以吗?”
次日,在清晨的教室里。
忍足笑着询问道,“怎么,慈郎忽然想到改变自己一天十八小时的睡眠作息,去好好运动了么?”
但其实答案已经躺在少年的面容上,再明显不过了。
慈郎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是因为迹部参加了网球社……”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想要拜托侑士帮我。因为一个人的话,实在太过孤单……”
是一直以来,完全被他依赖着的我么……忍足听到这样熟悉的语气后,思维竟忽然凝滞。
然后,微微在潮水之上泛起的一片伤感。绸缎般柔软地,一点点在蔓延起来的水草间隙里,被撕裂了。
他无奈地用手支撑起来,揉起了一边的太阳穴。
“慈郎你,果然是笨蛋么?”
“诶……”
“让自己的‘前男友’去帮忙追求‘未来时男友’这种事情,不是太勉强了么?”
“可是……”一副想说什么,却不能清晰表达出来的委屈和懊恼,“侑士不能帮,对么?可是,侑士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呀……”
“笨蛋,虽然是勉强,但是我没有说不帮你呀。”
“啊啊……被骗了!”
于是,立刻被慈郎硬带到了网球部的事务室内,雀跃地报名。
忍足眯着眼睛看向少年脸上从来不曾渲染至如此喜悦的明快神情时,忽然感到意识有些遥远起来。
心里也在忽然之间,涌上了很多疑问。
忍不住地想问他——
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即使一点也不了解,也还是那么喜欢吗?
那么我,又算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恋情,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吗?
但这些话,却始终不能顺利地问出口来。
至于那个唯一的原因的话……
你懂的。
我爱你。
所以。
为了你。
我放弃。
但日光却不解此刻内心的阴郁,非常安静地透过玻璃窗流泻进来。落到木地板上的瞬间,立刻被渲染成了柔软一片。映照在对方平日总是活跃着生动表情的脸上时,似乎也沾染上了羞涩而沉静的颜色。
令人心动。
这个我喜欢了那么长时间,拥有浅金色头发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忍足,或许把过去的什么事情都已经想得透彻明晰了。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是今后的路途。他的,和慈郎的。而现实就是,在进入网球部后,慈郎却没能朝着他一心希冀着的方向走去。
相反地,一直那么单纯、那么快乐的慈郎,逐渐放下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他失却了笑容。
“侑士,侑士,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忍足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已经是第几次,像这样默默地看着慈郎的眼泪。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这种感觉,使他觉得很慌张。于是,低下身来,轻轻地吻干了对方脸上的泪痕。
并没有拒绝。慈郎的眼神里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凝聚在一起的大片麻木的空洞,
“到底怎么做,才能打动迹部的心呢……”
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吧。跟着慈郎一起进入了网球部,并一起努力地练习网球当上了正选的忍足,虽然在一开始时还努力保留着自己的清晰,但越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没能坚守住内心阵地,反倒越跟随着慈郎,沉溺进了无声的海底。
那个人,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慈郎的坚持,只是一味地冷漠不堪着,像冷漠无情的机器一般。可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居然会流露出那种温情的笑容。
“喂,忍足,还是想不起来么?”
而自己也是无数次地因为无法忍受这样执著却让人丝毫无法明白的问句,一遍遍地大声吼了出来。
“……可恶,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哼,你以为本少爷会说吗?啊嗯?”转瞬之间,又如翻书般快速地换上冷酷的神情。
“这件事情,一定要你自己一个人想起来。不然……那也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而已。”
在他转身之前,忍足听到了他这么说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恶的混蛋!
在嘴上这么恶毒地骂道。
瞳仁深处却是一个有如被伤害了的绝望的孩子。
这是一个连月以来难得平静的片刻。
慈郎被忍足带着,缓慢漫步在了街上的行道路边。两人都没有言语,但气氛却是一点都不尴尬的和谐。
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啊……但这样的话,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来。
因为,就算回到了过去。也丝毫不能阻止我们去重新抵达,充满痛苦的未来。
“慈郎,你看,樱开了呢。”忍足忽然停下了脚步,微笑着侧过脸去注视慈郎,“春天来了。”
春天么?好像被这样充满希望的词语瞬间振奋了一般,一直默默低着头的慈郎,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忍足的目光。那样的平静柔软,却无声地刺痛了自己最敏感的神经。
于是,他只是看向了那一颗初开花的樱树,依旧没有说话。
“春天到了哟。那么慈郎你,有勇气去迎接了么?”忍足的话语,通过更加握紧慈郎的手的力度,这样固执而不懈地传递过来,“也许放下了迹部,你会过得更好……”
可是,眼前少年的气息,却仿佛被这样的话给戳破,忽然之间变得尖锐、不可近人起来。
“侑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就连自己也被这样与之前完全迥异不同的气势给震惊到,但是,却没有停下,“你是没有办法理解我的心情的。”
忍足惊异地看着慈郎任性地转过头去,遮蔽住了自己一脸黯然而毫无生气的心情。
“别再骗我了,侑士,拜托你。”慈郎最终,选择留给了对方一个冷清的背影。但最后那句低下声去的自言自语,却无比清晰地穿越过了空气,传入进忍足的耳朵。
“因为,迹部喜欢的人,是你。”
一字一顿,是被放逐的倔强。
2009年4月11日
放空/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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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大象/阴天/夏日
龟梨和也/Chara/苍井优
旅行/文字/音乐/电影/拍照
身体接触不能/梦境偏执/噬白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