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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做你一辈子的小男生

2025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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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0410

当暮色从这个城市的某处边角开始悄然造访,并列在这个时间点的隼人正一如既往地在熊井前辈的餐厅里忙前忙后。虽然来不及停下看一眼窗外的景象,但仅属于黄昏的催眠魔法却轻易地降临在他的眉眼,略微流露出倦怠的神色。
然而身体一旦有了疲惫这个意识,奇怪的是,大脑却会更加异常地清醒起来。隼人的脑海里瞬间闪现过一个念头,仿佛自己正在和某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本能地做着对抗。
 
「今天真是辛苦了。」长相憨态可掬的熊井在收工后可爱地笑着,「原本以为是暂时的帮忙,但是隼人君却这样一直做了下来,真的不好意思。」
「没什么,反正现在毕业了时间多得是,除了来前辈的店里帮忙也没什么事情可以做。」
「既然这样,是不是考虑正式地来我的店里打工?」
「唔……再说吧。」
隼人被成功突袭后自然地显现出困惑的表情夹杂着几分稚气,熊井一看到便感到几分欣慰地笑了起来。这家伙,虽然身为“黑银高中的老大”也是众人眼里“当之无愧的不良少年”。但是,小久美说的对——他果然还是个孩子。
「那么,就先再见啦。」
「嗯,明天见。」
 
隼人低着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步步好玩似地踏着自己的影子。日光将路边的树影与身下破碎形状之间本应连绵起的部分轻盈地分割成斑驳的块状,就这样交错地将归途染上了没有终点般的漫长意味。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到底距离到家的路程还有多久。直至身前有一个出现得突兀的障碍物挡住前进方向的前一秒时,隼人还在心里默默地数着。
继续凝视着地上,他没有抬起头来。
影子被缓慢地拉长在一片暖色之中,对方也随之安静了一会。然后,低声开口。
「隼人,我明天就要走了。」
「知道啦,前几天启太就来店里哭着说过了……哈哈,你不知道那个笨蛋,掉起眼泪来的样子真是让人头痛得要命,简直拿他没办法。」
「是吗。」虽然是疑问的句式,却被使用者任性又无比顺口地用了确切的语气,「不过,我还是想亲自来告诉你。」
「诶?啊,龙你这家伙不用那么麻烦吧……」
「想要来亲自和隼人道别,总觉得这样才能安心。」
「哎、哎?」
不自然的接话无法继续下去。隼人只好继续别扭地低着头,维持着这样有些微妙的姿势,心里却渐渐有些为自己的笨拙恼火起来。
龙也像是被这莫名可笑的气氛所感染,轻微发出笑声。想来,这总爱冷面的人,却总是在自己面前而流露出开心的样子来呢。这样一边想着,隼人的官能一边十分感觉地觉得到,浸润着龙的呼吸声,似乎正有某些不知名的情绪正一点点落在自己的头发上,会聚而后便形成了些许暧昧的气流。「他正在自己身边」的感觉在刹那间变得非常清晰,熟悉得令人想要头脑发热地做出从一开始便隐秘地藏匿在心里的事情——
 
该怎么做才好,接下来。
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告诉龙,管他接不接受。
总之无论耍赖也好,撒娇也好,或者干脆打一架。都想要,挽留他。
 
冲动地抬起头来,首先接触到的,却是龙安静的眼神。那是仿佛将世界都尽收眼底的、从未变过的骄傲镇定,虽然……瞳仁深处只倒映着仅仅一人的身影。
这样的龙,像是拥有了一切。
隼人也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直觉。只是在这时间好像被无声息静止的空间里,答案转瞬即逝,便无法捕捉。他像沉溺到水底般看着那个在对方眼睛里被缩小的显得笨拙而无措的自己,就这样怔住,也一并忘记刚刚才发生在自己心底还未上演的意念。
「怎么,终于愿意看我一眼了?」
然后,隼人终于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就算是一开始便准备好了要吐嘈的口吻,和他那一贯无所谓的淡然神情。却也因短短几天不见的想念,变得格外的温暖。使自己那个名为「心脏」的位置紧紧地收缩了几下,传来了难以言说的钝痛。
 
其实隼人从一开始对于龙的态度是绝对的非好感。
虽然彼时都还是小学生,但在自己还能玩打仗游戏玩得不亦乐乎的同时,对方就已经早早摆出了一副令人火大的早熟样子。就连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的沉默里透露的也绝非胆小而是骄傲的懒散,一个人走着路时的放空神情仿佛对于四周的一切都视而不见,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不属同类,请勿靠近」的信号。
然而隼人的性格,也绝对不会是他的「同类」。相反,还是会在第一眼就看不顺眼对方的类型。
所以当他正在一群吵吵闹闹的小孩子群里担当着领导者,正兴致勃勃地带领大家玩打仗游戏时,不小心看见龙路过并与自己视线相对后,那个非常轻蔑甚至飞快侧过脸装没看到的表情时,立马就怒了。
 
「兄弟们,上!」
因为一个再微小不过的原因就可以随时宣布进入开战状态——这样一直延续到后来的高中毕业的思维模式,对于隼人来说简直是要比地球的存在还要理所应当的事情。龙虽然并不习惯,但由于天生不会逃避的固执使然,他在挨了隼人结实的一拳后也条件反射地揍了对方实在的一下。然后在双方都没有意识到的状态下,这彻底地变成了一场属于两人间的战斗。身边的人群由于完全插不上手而陷入愕然,待得无聊后也就渐渐散掉。
 
这是一场再漫长不过的战斗。
隼人的力量和龙的敏捷就像是足以互相制约却永远分不出胜负的两种势力,在风声之后,在日落之前,在两人不服输的倔强小脸之间——做着恍若无止境的体能消耗。最终在彼此的体力都彻底耗尽之时,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并排躺倒在地上。
当絮乱的呼吸缓慢地变得平静的时候,两个人才恍然意识到都已经陷入了再尴尬不过的氛围。该结束,还是继续?
 
「喂,我说——」隼人先忍耐不住,将脸微微侧过来,看向龙的这边,「你这家伙真让人讨厌。」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单细胞的笨蛋。」
「总比你自以为什么都懂的样子好吧?不爽我就说出来,那个表情算什么!」
龙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什么表情?」
「就是你路过看到我时的那个不屑一顾的那个嘛……怎么,你居然不知道?!」
「……完全无意识。」
「靠!估计你这人天生俯视别人惯了。」隼人忿忿地抱怨道,「那你不知道原因,怎么还和我打架?」
「只是,不想软弱而已。」
听到这与自己似曾相识的语气后,隼人注视着龙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发狠。然后,便自嘲地笑起来。怎么,这家伙原来是自己的「同类」啊。
 
于是,便从此成为朋友。
在往后那些一路青涩着、疼痛着、疯狂地想要证明着什么的时光里,隼人所打的每一架中,龙都再没有缺席过。
可是,为什么龙也会如此心甘情愿地进入他本来所蔑视的自己的世界?无数次隼人在结束战斗,躺倒在地上看着一如第一次那般卧在自己身侧的龙时,都会失神想到。但是他没有始终得到答案,也从不曾真正问出口。只是当龙微抿着的嘴角传来与自己相似的划开空气的甜腻血腥,总是会觉得心安却又疼得酸涩。
 
有一次龙是真的伤得很重,当隼人抱着颤抖着的少年时能够感觉得到不断有温暖的液体不断从自己的双手间黏稠流下。重心仿佛于此刻崩塌,其余的喧嚣一律飞速后退出他的世界,有那么一刹那他感到深深的害怕,那是不想要失去龙的对世界的第一次妥协。
「喂!龙,你可别死啊!」
「没什么。」龙一贯很冷静而又好像毫不在意着,只是在下一秒看见隼人咬得更紧的嘴唇而流露出些许微妙之情,「不过有件事,或许隼人可以帮我。」
「……你现在是在交代遗言?」
「是要你送我回家,傻瓜。」
 
有时想来也是件奇怪的事情,在与龙成为朋友的漫长年月里,却从来不曾听他提起自己的家庭。在无数次隼人埋怨着「你不知道我家那位老头子有多烦人」的时刻,龙也总是淡淡地笑着说「总是因为这种小事情生气的隼人,其实已经很幸福了啊。」
「龙根本不懂!」——直到那天,隼人在进入了龙的家,那好似梦境里才会出现的豪宅中,才觉得原来这句话是错的。因为什么都不了解而随意地无数次去刺伤对方的人,是自己。
「很冷啊,这里。」
进入大门时管家对上龙惊慌的「少爷!」迎接后看向自己的打量眼神,精明间透着防范与戒备。
是在漫长的仆人帮龙包扎的时间,却始终不见拥有「父母」这样身份的人出现,并在询问过后也只得到了一句「大概是出国了,他们经常不在家」的答案。
……
隼人忽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为自己的粗线条感到由衷内疚。
换上了白衬衫,独自一人站在卧房内落地窗前的龙的身影显得冷清而坚强,但是他闻言转过头来的脸却闪烁过了类似于落寞的情绪。
「原来你也觉得这里冷吗。」
「……」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隼人怔怔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猜中龙此刻的心思。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距离没有一次像现在般让自己痛狠并想要撕破。
也没有表现出等待答案的意思的龙,忽然深吸了一口气——
「虽然一度觉得习惯就好,就这样好好地走在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上。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只要承担了这个重量后便是对自己人生的最大负责。但是自从遇见了隼人以后……」
「我好像,开始孩子气地期待起温暖来了呢。」
「以前从来没有认真地感受过家的温度。但是在遇见了隼人以后,我觉得这里,很冷。」
 
总是包容所有、拥有着神秘力量的龙,属于他的坦白怎么会是那么美丽的脆弱。
是不是被这样平日从倔强地不肯显现的气氛而蛊惑,于是意乱情迷,有那么片刻,隼人想要狠狠地吻上龙的嘴唇。让他所有的不安都沉溺消失在自己的气息中,让他把所有事情都藏在心里的鬼性格彻底在这样的亲吻之间瓦解……都说单薄的嘴唇说明此人薄情,这种论断,他矢吹隼人才不要信!
或者,即便这样,也要让自己亲手粉碎以此抗议。
但是大脑里还残存着那么一点的理智还是发挥了功效,隼人终究什么都没有做。但在此后他想起这个曾占据了自己那么多思想的念头,就算是努力解释成冲动却再也无法忽视。
 
和龙一起玩乐,一起打架。或是一起聊天,一起在街上游走。
每分每秒,无时无刻。
I wanna……
KISS。
 
在高二年级著名的“新高事件”,隼人下意识的反应是很自然的生气。
但在同伴们的“小田切龙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够义气的胆小鬼”诸如此类的说词中,他又略微地意识到自己的异样。
根本不是为了这种事情——其实如果从轻的方面来说,不过是在与他校的对决前私自跑去求饶而让自己这个当老大的人丢了颜面。如果只是从这样的角度,在骂脏话几句后并揪着衣领让对方保证下不为例,其实就可以轻松地收场。
然而让隼人真正难以接受的是——
为什么主角偏偏会是这个人。
一直以「小田切龙」这个身份陪自己经历了无数风雨也没有怨言,却又突如其来地制造背叛。
 
「其他人都无所谓,但如果是他,就绝对不可以。」
隼人以着绝对的姿态将龙赶出学校后,在心里发誓永不见面。但很快的,甚至是无法与龙见面的第一天起,他的心里开始被后悔和想念占满。是不是做得太不公平?为什么对于龙的事情,我会那么反常地在意?但是隼人想不出一个可以妥善解决这一切的借口,他不想承认,自己被龙离校前那个淡然的表情刺痛。
 
「龙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我呢。」
误会消逝后的某次保龄球馆聚会,隼人在又打出一个全倒后,走向正在坐一边休息的龙身前忽然说道。
「怎么了?」
「总之就是这样觉得!」接过对方递来的矿泉水,有些自暴自弃地边喝边说,「比起我对龙的感情,龙对我的感情绝对没有那么深!」
龙投来一个调戏之的眼神,「感情?」
「对啦,像那次你离校,怎么一点都不为自己申辩几句……是觉得见不到我了也没关系吗?哼,反正就只有我一个人在寂寞似的!」
「寂寞?」
这才意识到对方揄挪的意味,隼人开始觉得脸有些发起烧来。
「喂,你这家伙,我对你可是真正的……」
「兄、弟、之、情。」龙笑着接下去,「还好是这样,不然隼人对我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可是很令人困扰的事情呐。」
他顿了顿,然后用一片澄澈的眼神注视着隼人,转成了一种认真的语气。
「而且,隼人知道我早晚要离开这里的对吧?所以现在,就要开始练习一个人生存了哟。」
 
玩笑的气氛突然之间就散去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变得只剩下了沉默。
确实,距离毕业的时日已经迫在眉睫。而属于龙的未来的际遇,却只有出国这一条路。
隼人想起了那个过去之后便不被任何人提及却暗自刻骨铭心的日子——龙跪在爸爸面前请求原谅,并让自己能顺利与大家一起毕业时的模样,直到今天,也令自己顿生懦弱的伤感。
其实一起毕业又怎样呢。用尽全力所能留住的,也只是无比短暂的时间。然后,此去,一别经年。
 
「龙……」
隼人迟疑地开口。他想,自己还有那么多话没有对龙说。要谢谢龙,陪伴着自己这个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在自以为是的笨蛋那么多年。还要骂他几句,你看在上一句我都放下身段承认自己是个baka了,作为交换条件你舍得就这么一贯冷漠地离开么?最后或许还要再问他一遍,最后一遍,有没有真正在意过自己,哪怕是一点点都好。因为我……我是真的很在意你啊。
「隼人想说什么?」龙随意地把玩起手边的保龄球,一副准备上场的架势。
于是隼人所有的话便被那轻巧的动作给生硬地堵了回去,经过喉咙时使之无比沉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生涩喑哑。
「龙在去了加拿大之后,就不要那么经常皱眉了。」
「诶?」
「嗯,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这样对龙说了。」缓慢地抬手,抚住他有些意外却没有放松下来的眉,然后小心翼翼地在那柔软的触感上游移,「这样,不易亲近。」
「我一直觉得,龙其实是很温柔的人。」
 
或许这样就够了。
只要告诉他,无论你表现出来的是多么充满勇气而尖锐的形象,其实都是源于内心的缺乏安全感使然。你所有的强大,只是你对于外界的不确定而故作出的姿态。
但是藏在盔甲之下的你的心,还是那么柔软而温和。
而你内心的风景,我也能一直能够看见。
 
「隼人,其实我不止是来说再见。」
所有的画面在回忆里飞速闪过后尽褪下了颜色,但是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却是无比真实。
「等等!」隼人看着他在黄昏下显得蒙胧却存在感极其强烈的轮廓,先一步说出终于在如此恍惚间酝酿好的言辞,「龙,我喜欢你。所以,请留下吧。」
可能已经在最深情的意念之间排演了千回万遍,这句告白如此流畅,是为再无法留有回转余地的誓言——最贴切的、爱恋着你的心情。
「留下的话,做不到呐。」无视了对方一瞬间的黯然无措,龙继续微笑着说道,「隼人应该先听听我说的话。」
 
「记得吗?我曾经对隼人说过,在遇见了你之后,我开始孩子气地期待起温暖。」
「我想,那样的感情,也只有隼人所能给予于我。」
「深沉,却又如呼吸般自然。」
「就算是暂时分别之后,也不会变的吧。无论是一天、一月,还是一年、三年……会带着隼人在漫长时光里传递给我的温度,就算是再寂寞,也要不皱眉地、喜悦地度过。」
「所以,归来的日子,请等着我。」
 
不知是谁开始的拥抱,是谁开始的亲吻。
整个世界,却都在此刻为了这两个少年的温情开出了一片森林。
来得缓慢与笨拙,都没有关系。我只愿你,爱得寂静。
2010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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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

0410
视野里逐渐清晰起来的景色是陌生的。
躺在木质长椅上的身体,并没有因为彼时一场温柔而深沉的睡眠而褪去懒散之气。
慈郎半眯着漫不经心的瞳仁,维持着这个姿势将目光投向上空的交错树影。悄悄藏匿在其间的夕阳色,在仿佛未曾流逝的时间里,由澄澈的琥珀过渡为眩目的红绯
已在一边等待多时的迹部,沉默地凝视着少年,用眼神示意他起来。
 
一如往常蹦蹦跳跳地跟随在他身后,慈郎背着樱色小书包,神情始终是浅淡的。
那种无视着一切、只是专心沉溺在自己世界里的漠然,与身边经过的任何一座高大建筑物里面,散发出来的冰冷而略显奇异的气息,都毫不相衬。
迹部神情自若地走在前面,不时转过头去确认一下少年的存在。而随即继续正视前方的心情,却会瞬时就变成了一个略微悲伤的怅惘。
不清楚这莫名情绪是为何而来。但总觉得,就算在自己身边的他,好像随时都会无声息地消失了一样。
 
“呐,迹部。”忽地一个响起的透明声音,快走了几步后便轻松地站在了他的身前。
“嗯?”
慈郎孩子气的笑容很温暖,“如果担心我会走失的话,为什么不牵住我呢?”
迹部感到心脏好像随着这个问题,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想要自然地反应些什么,却做不到。
“迹部果然是因为害怕么。哈、哈哈!”依旧明媚地笑着的眼睛,但那里面隐秘地闪烁着的清醒,却有如一把利刃的尖锐。
 
——啊,其实自以为是绝对主导的局面,一开始就被你看穿了对不对。
——虽然从来什么都不说,但是我所有不为人知的软弱,你全都知道。
迹部皱起眉,看着仍旧在嘻嘻哈哈的少年,还是冷静开口。
“慈郎,停止好不好。”
“……”有些犹豫着他少有收敛起华丽骄傲的语气,对方在片刻的慌乱之后还是乖乖地安静下来。
于是舞台上彻底只留下了他独自一人的表演。
“在这个恋情里,一向起来我的表现,对不起了。”
在逐渐趋于凝固的空气里,终于因可能已经漫长等待了无数个冷清日子的句子,而瞬间变得柔软起来。慈郎睁大了散漫的眼睛里,倒映着迹部俯身吻向自己的身体。
 
原来少年嘴唇弥漫的是甜蜜的香气。同时,也有些哀伤的湿润。
原来这个时候的自己,是几乎窒息着般地想说“对不起”和“我爱你”。
对不起——
多少次你用失望的眼神注视着我时,连心都是颤栗的、颤栗的。
却无数次地选择了用违背本心的无声语言告诉你,慈郎,哪怕是靠近你一次,我都不能。
你伤心地说为什么呢,慈郎可以不顾一切地喜欢着你啊。
我只能可耻地回答,有些事情不是爱可以左右。它们一旦被表现出来,爱就会被迫别离了。
……
 
总是本能地抗拒着,心被欲念所控制后显现出讨厌的贪婪。维护着因不被了解而显得强大的姿态,像是在沙漠中徒步的旅人疲倦地守着水壶里的最后一滴。
所以干脆就不要耽于爱恋。
这样的想法,说到底都是不敢付出的胆小鬼的说辞。
而现在,我只想说,“我爱你”。
我爱你。
 
丸井喜欢怀念和慈郎一起度过的往昔。
那个时候,记得他软绵绵而可爱的笑颜总在眼前,说着“文太、文太,最喜欢你”的单纯话语,直到现在耳畔依旧会微微发烫。
“抱歉,我讨厌和笨蛋做朋友。”其实第一次在下了赛场后,遇到他近乎崇拜的表白时,心情是有些厌恶的。
但是第二次、第三次。逐渐便习惯了他永不疲倦地在自己身边的笑笑闹闹后,最后竟然,就变得有些依恋。
 
“文太,对于那个人的心情呢……我想这就是喜欢吧。”
从未见过的略微苦恼的脸,即使在日光下有些哭丧地皱着。文太在略微的惊诧后,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被这样的神情刺痛了。
不是不明白,真正的爱并不甘甜这个道理。所以一向以来,慈郎笑笑地对自己说喜欢的无数个瞬间,一定是无法与这个让他感到困惑迷茫的人所相比。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住了,像是不愿意承认会有另一人将自己的地位在少年心里取代的事实。
“哼,笨蛋慈郎。”目光转移开去,回答慈郎的是被割裂了的任性情绪,“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麻烦的。”
正在吃着的蛋糕掉到地上,碎了一地的甜蜜。
 
他回去后想,其实真正笨蛋的是你自己啊丸井文太。
所以无论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慈郎对于自己的倾诉——那些充斥了那个名字的话语,无论是失措的害怕的嫉妒的……都能一边添着奶油,一边坦然地以安慰对待。
看来这个小孩,终于长大了嘛。
可是正品尝着甜美的舌尖,却忽然有一些苦涩了。
 
这个有些寂寞的夜晚,手机“哔哔哔”意外地响起。
迅速地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后,知晓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时候的人,丸井有些紧张地按下接听键。
“喂,慈郎,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文、文太!我告诉你哦!迹部今天第一次吻我了,而且,刚刚我们还去晚餐约会了哟!”
“……嗯。”本是紧绷着的心情,忽然在一瞬间平静了。
“而且呢,他还说一直喜欢着我呢……文太,我真的好开心!”
“那么,祝福你啊,慈郎。”声音微微地都有些压抑着的哽咽流溢而出了。
电话线那头像是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文……太?你心情不好么?”
“没有啦。”丸井咬了咬嘴唇。“只是……本来在做梦呢,被你这个笨蛋吵醒了,真讨厌。”
“啊,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对不起嘛。”
 
梦。做梦。
是一直在心里编织着的梦境……嗯,抱歉,以后都不会有你啦。
因为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的清醒了呢。
丸井挂了电话后,暗自地在心里向少年告别。嗯,失去留恋之人的城市,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黑洞。
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东京都所有喧嚣着的流光,全都沉重地压向心上。
2009年12月12日

2010

0410

即使时光倒流,也无法解之的谜题。
慈郎在顺利抵达第十五年的人生站点之时,或许早就已经放弃再与切原在哪一天坐下来好好去探究下“为什么偏偏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呢”这个想法。尤其是这几天以来,感知几乎是被打破般平衡地错乱了。而对于那个人一直以来面容苍白、翘起唇角时却会散发出诡秘邪气的印象,也开始被无声息地撼动,甚至还未及他在前几天的某个瞬间对自己说喜欢来的清晰。唔……喜欢?
这个是没有想过的。
最先被摆在台面上的是从有记忆开始便随时能够看见的存在的前提,便已经不可能再去让自己考虑那些所谓恋人间因距离而时有的心动。再说啦,如果对方又再加上“蛮令人火大”的“别扭”“坏脾气”等等前缀的话——

慈郎漫不经心地想到这里,开始觉得微微好笑。不过随即想到什么,表情又迅速调整成“皱眉”的状态。
明明是这样一个毫不温柔的人,却也成为莫名其妙地被自己默许了可以往他身上贴上“芥川慈郎”这个专属标签的唯一……怎么搞的,这样说起来,奇怪的立场在自己嘛。
从公园的木质长椅上站起来,下意识的晕眩。慈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然后努力控制住一直涌上来的倦意,一边摇摇晃晃地提步离开。
夕阳色在他身后逐渐从桃色,被染成今様。然后是,蔷薇,踯躅,红绯。

没有回头去看这样的颜色。
但本心却仿佛一点点地自身体里面溢出,消融在这个唯一的傍晚之中。

第二日在昏昏欲睡的课堂上听着天书般的老师讲解时,慈郎突然觉得不必那么困扰。毕竟从那天之后,那个家伙也没有像之前担心着的一般,显现出被自己惊慌失措的反应打击到后的迹象。遵从着往常的相处模式,就连之间偶尔并无恶意的相互嘲讽,也仿佛维持着从未改变过的默契形状。
仿佛。嗯,好吧,这个词就是坦诚,或许只有自己单方面地发生了“心态变化”。
看着对方的脸时会忽然莫名其妙尴尬的那个人,和说着说着就突然失语的那个人,都是自己。
这么想起来,有些松口气。却也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不甘心。讨厌呐,被耍了吗。

“赤也,至于那天——”一有了这样孩子气的念头后……所以。
“嗯?”切原从书页里抬起头来,一副完全困惑的延伸和透露着些微似笑非笑的上扬唇角。
一时之间有些胸闷,慈郎呆呆地看了对方几秒钟,还是气急败坏地吼出来,“就是那天……就是你说喜欢我的事啊!”可恶,这个完全装没事的家伙,完全就是骨子里的恶劣性质!
切原“啊”了一声,这才聚集起目光里的焦距,认真地看向眼前之人:“所以,前辈会主动来向我提起的原因,是因为考虑清楚了吗?”
“啊、啊。不……还没有。”做错了事情般地低下头来。
“算了吧。”他玩味地打量了一下突然再一度陷入不知所措的某人,接着坦然地继续着从小到大从未说出过正确敬语的语气,“就干脆地答应了不是比较快么。”
“毕竟,没有我,前辈你不也是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了,不是吗?。”
浅金发色的少年一时间轻微怔住。

最后那句话,好像没有听清哦。其实是想要这样告诉你呢。可是……
眼前的世界忽然之间被微妙地放大,转瞬便趋于模糊一片。揉了揉根本没有湿润的眼睛,慈郎忽然感到了非常沮丧的无力。
内心泛上了难以言喻的酸楚。
笨蛋赤也,我都快忘了,你为什么又要提醒我这件事情啊——

其实,一直以来在这个世界里并无他人。
除了你,与我之外,没有与之并行的第三人。

边缘性人格障碍。
虽然能在日常与外界进行正常的接触,但实际上除了最亲近自己之人,无法信任身边任何的存在。既强烈地渴求着爱,却又在被给予的当下本能地用难以控制的反应去拒绝所有情感。
——那个时候,医生是这样说的对吗?如此一种复杂的病症。
但其实完全无法了解其含义的我,只是一直的一直,好讨厌自己。
就因为是这样坏的自己,爸爸妈妈才会离开吧?
就因为是这样糟糕的自己,才会到最后,只挽留下了赤也一个人。
那个假装了十五年都没有想通的问题,其实从一开始就算再怎样躲避着,都没有办法掩饰——

看着镜子,对自己说。
为什么偏偏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呢。
然后再笑着回答吧。
因为只有你愿意……爱我啊。

一阵风从图书馆的窗边席卷过窗帘,柔和地吹来。闭上眼睛的时候,果然连从衣角处传来的细微摩擦声都能听得分明。
还有身旁赤也小心翼翼地轻轻呼吸的声音,不远处管理员坐在电脑前处理文件的打字声。都轻快地穿越过空气,进入到黑暗的脑海里。
官能是奇异地变得比平日病症发作时还要歇斯底里的敏感。但在这个时候,如果并不想要感觉到那么喧嚣的世界的话……于是,在心里深深地说了句无声无息的叹息。
与此同时,另一个来自于人体的温暖,隔过了单薄的衬衫,从胸前浓厚地传来。
轻微颤栗的拥抱。

“慈郎,是我不好,很抱歉。”
这个人平日的嚣张,都因为我消失到哪里去了呢?这样想着,并没有说出话来,而是更加集中了所有思绪去倾听他接下来异于平常的语气。。
“这个病,没什么大不了的啊。”
“因为,我,切原赤也,会给你全世界最好的喜欢。比其他任何人所有加起来的、对于你的,还要多得多的喜欢。”
“即使在你情绪无法控制的时候,被打被骂被砸东西,也都没关系。”
“换句话说,其实是我……无法离开你。”
这句话后,世界便真正归于了温柔的寂静。
虽然被当事人说得断断续续且别扭害羞,但是当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字被组合起来时,的确是变成了最让人沉迷的魔法咒语。在那一刹那,慈郎确信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么坚决而沉重的,等同于誓言性质的……告白。

一度以来犹豫着、不安着、彷徨着的情绪。
终于在寻觅了十五年后的今天,找到了最吻合的终点。
想来都不可思议,我竟一直因为害怕被抛弃而回避这个人的柔软气息和对之的深沉爱恋。
而他也傻瓜一样地用了这么漫长的时间,向我证明了“切原赤也,是世界上最好的LOVER”这件事。

“赤也,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所有的所有,抱歉了。因为从今以后,就算被世界丢在了那么哀伤的角落。只要在漫长的人生里,还能拥有那么一个真实的你,我便,绝对绝对不会舍得放弃了。
在睁开眼的瞬间,看见了他美好的侧脸。于是不再考虑,轻轻地靠近,并亲吻了上去。

——赤也,这也是我的誓言哦。
2009年10月3日

PS.在日语里,“约束”等同于中文的“约定”。

2010

0410
每天每天,在直视这个世界的时候。
我都能感觉到,身体与心分别诉诸出的语言,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裂开了越显蔓延之势的缺口。终于有一天,之间的距离会无法弥补。

与往日并无区别,迹部在清晨时依旧来到了网球场督促部员们进行练习。
几乎是刚迈入场地开始,便感受到有一阵异样的氛围迎面扑来,于是轻微地皱起了眉。
(怎么了?)
心里满是困惑。但说出口来的却是这样的话语——他先是用充满强势力量的目光缓慢地看了看那几个正在不寻常的表情悄悄打量着的部员,然后冷静却透出不悦的声音,便自然地从唇边流泻出来。
「你们这些偷懒的家伙,就不怕被本大爷罚跑圈么,啊嗯?」
然后就理所当然地看见,那些触摸到自己仿佛是正灼热如日光的人们,都迅速地低下头,默默地散开做起部活练习来的。
(哼,果然是要用这样的话,才能震慑住这些小鬼呐。)
这样想着,脸上却没有流露出笑意。王者般地,习惯性地扬起了让旁人猜不出心情的自信唇角。

对对。
这个就是,心的语言,与身体的语言。
原来彼此需要融入在一起的它们,却一件被埋葬在阴暗的心底。
另一件被迫微笑着去做起天真的游戏,与虚假的欢声笑语,和所有幸福。

在略微耽于沉思之际,忽然有一个轻佻的声音逼近了耳朵。
「亲爱的小景,在这想些什么呢?不会是思念起恋人来了吧?呐?」
有些愤怒地抬眼,却敏感地注意到那双与语言的讪笑之意完全不同的复杂眼神。像是要看透自己所想一般,深沉地凝视着这里。
(该死的。)
「什么时候,本大爷的事需要你这只狼来多加干涉了?啊嗯?」
「啊,小景真是冷淡……」像是无视着自己显示出的良好风度,对方轻轻地笑起来,更显示出挑逗的意味,「我只是,在考虑着一件重要的事情。」
(会有什么严重的?多成又是这个人一向无聊的恶作剧吧……也罢,听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哼,那么说来听听。」
「小景呐,你今天……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这是什么话?)
「哦?忍足,这真不像你一直以来坦白的说话方式。本大爷觉得,就算是开玩笑,也要说得清楚些吧?」
(这家伙到底准备浪费本大爷的时间到什么时候?)
「小景居然会认为我是在开你的玩笑么。」停顿了一下,那个眼神竟然认真起来,甚至流露出了些许哀伤,「今天,是五月五日呐。」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忍足的眼神,还是他所说的那个日期?居然不小心地,心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下,随即开始慌张沉闷起来。)
「……那又怎样?」
这一次,并没有很好地将言辞伪装。迹部匆匆撇下一句无力的不屑后,几乎是不想听到回应,虚脱般地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于是,他自然没有看见,忍足在身后凝视着自己的背影,满是深沉的目光。在他的身边,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岳人的表情。

「侑士,你不觉得么?自从慈郎离开之后,迹部他就变得……好奇怪,好陌生。」
「那大概是因为,他潜意识地想要逃避之前的记忆,彻底毁坏掉之前的自己。」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这不像是内心其实温柔的迹部会做出来的事啊……」
看着岳人略有些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忍足无奈地弥漫出一个苦笑。
「岳人,你还不明白么,迹部之所以会这样做,是为了换来一个就此不爱的新生。」
并且。
「自从慈郎走后,他就偏离了本心的轨迹。」

回到学生会会长办公室后,立刻在沙发上坐下的迹部,意识里一片空白,还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过就是一句普通的话,恶作剧而已……我究竟在在意什么?还这样可笑失态地跑来这里?)
稍微冷静下来后,他考虑起来。
「五月五日这个日子,对于自己来说很重要么?」他说出声来,似乎是要确认般地询问着自己。可是。
(混蛋……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
(五月五日五月五日五月五日……到底和自己有什么鬼扯的关系?)
(不就是男童节么……诶,男童节?)
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果然,鲤鱼旗已经在屋顶被挂了起来。随风轻微摇动,在五月蓝得纯粹透明的苍穹之下,竟真的像一尾鲜活的鱼,在深海处浅浅地游荡。那样柔和明亮的颜色,就像是一幅优美的水彩画作……简直要让人不能看清了呢。
迹部微微地眯起了眼睛。仿佛沉溺于一个漫长悠远的梦境。

渐渐有了困意。
耳边开始响起了一些类似于呓语般的呢喃。软软的,轻轻的,带着少年并还未完全脱离童音的清甜又干净的声音,就像摇曳的糖果形风铃。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声音不是自己的。毕竟从小到大,迹部景吾都是没有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出催促般的话语过,因为那样在父亲母亲看来,定像是不懂事的任性撒娇……
(啊,怎么回事,忽然有些伤心呢。)
完全地任由自己靠在沙发的后座上,抬起手去抵挡眼前似乎下一秒钟就要不受控制流下的,莫名其妙的液体。
(好脆弱的样子……哈,真傻瓜啊。)
(完全不会啊,迹部。)
(怎么会忽然闯入我的意识?你、你是……)有些惊异,但却没有清醒过来。大脑里直觉类的物质,仿佛是要逼迫自己将这样的话语继续倾听下来般。
(啊,讨厌,怎么会忘记了呢……我是慈郎,迹部喜欢着的慈郎哦!)
「胡说、胡说,本大爷根本就不认识你……」迹部自言自语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不过,这只是身体下意识保护般的语言。
而心的语言却是——
(慈郎,我从来就没有忘记你。)
(慈郎,为什么还不回来。我想念你,我真的很想念你啊。)
(慈郎,我需要你呐。还有,我爱你。)
(所以……会等你回来的。)
思绪到了这里,脱离出了能被操纵的情感范围。终于,迹部睁开眼睛,眼泪就随之掉了下来。

「那一天。」(哪一天?)
「那个人。」(哪个人?)
「再也不会回来了……」(谎言,只是谎言。)
「芥川慈郎这个名字,你还记得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

五月五日,日本男童节。
生日与忌日并存,之于一人,或者两人。
2009年7月25日

2010

0410

在隔开了无数漫长时光的某个深夜,迹部在梦境里再度遇见回忆中的少年。
那张曾经被当作重要之物放在内心的面影,时至今日已恍惚得不能看清。只见他仿佛置身于一片湛蓝透彻的深海之处,周身依旧散发着曾经无比熟悉的柔软气息。彼时,日光尖锐地自头顶穿过了温和的水平面,缓慢地流泻在他的脸上,映照出耀眼而温暖的笑容……从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在迹部看来竟是不可接近般的遥远。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心里忽然散开了很多个疑问,但在它们即将要抵达空气里的那个瞬间,却忽然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阻绝,无法顺利说出。这时耳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哽咽,迹部疑惑地低下头,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整张脸都湿了。

芥川慈郎。芥川慈郎。
三十岁的迹部从梦中惊醒后,不自觉地在唇边轻轻念起这个已被遗忘在心底某个青涩角落的名字。反复呢喃中,心生幻觉。
仿佛自己也还是十五岁时的那个沉浸在初恋里的少年。身体里浸润着青草的香味。
多令人怅惘。
慈郎。

然而在清晨来临之时,却从昔日好友忍足的电话里,得知了慈郎病逝的消息。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他生病了。」
「因为他不愿意让你知道,所以让我们都隐瞒住你。」
「……为什么?」
然后,颤抖着的电话线那边静默了很久。
「我想,他的病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
「……」
迹部坐在从德国飞回日本的飞机上,不知为何,内心疲倦地无法思考。闭上眼睛,也什么都想不出来。好像那根思考的线已被无声息地永远摧毁了。
他觉得,这十几个小时的路程仿佛时光隧道,要让他回到十五岁的过去一样。

慈郎的葬礼举行得很简单,犹如他的生前的性格一样。
慈郎父亲的致辞申明过后,就是来场少数亲友们纷纷的献花、祷告。每个人的脸上都沾染了悲伤之色,但居然没有一个人情绪激动到流泪。所有人都很平静,好像是早已预料到今天的结果一样。
这让迹部有些害怕,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只有自己,那么慌张。
但是没有人给他答案。布置为灵堂的教堂中,安静得就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生”的气息,已经被沉睡在这里的死亡完全侵蚀了一样……迹部没有任何思绪,目光只是一直单纯地停留在那张悬挂在正中央的大大的遗照上。

就算是黑白的照片,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人生前的面容有多么苍白。
而他竟也是不可思议地保留了十五岁时的面容,完全没有成长过一样。只是那孩子气的笑容里,似乎有些哀伤。

不知不觉地,迹部回想起那年初中毕业后发生的事。
在去德国之前的最后的离别时,并不是没有过少年间单纯而目无一切的誓言,只是两人当时都没有想到,迹部这一去,就去了十年。
还是无法抵挡的初恋破灭的巨流,迹部想过。虽然有些怀念和伤感,但人生并不会因此而停止下来的繁忙的生活里,全部贯穿着的令人无可奈何的现实——也终于让他在几年后彻底地与这个恋情地告别,积极而被动地投入到接下来的旅途中去。
在这期间两人也时不时地有些联系,虽然少而短暂,但彼此之间都再也没有提起过“喜欢”之类的恋人之间才会拥有的词语。就连后来自己二十五岁时回日本结婚,对方也是落落大方地和众人一样说着“恭喜”,仿佛一直都是以“朋友”的身份,驻足于迹部的生命中。
于是迹部理所应当地认为,稚气的慈郎应该也和自己一样,长大起来了吧。

「为什么慈郎的病,是因为我的缘故?」
忍足深深地看了迹部一眼,那双眼镜片后面的瞳仁里闪现过浓郁的悲伤。
「因为自从你走后的第三年,慈郎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症。」
「……怎么……可能……」
——「最初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问我,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后来,大概看我被问得太多次后总是沉默的反应,他就再也不说话了。」
——「也就是说,从那以后他已经完全封闭了自己。」
——「虽然没有表现出普通患者那样明显的自杀的倾向,但慈郎的病,已经到了严重的地步。」
——「他大概所一直维持着的往日的乐观,都是不想让大家担心吧。」
——「这一次……就是因为服用抗抑郁的药过量,才致死的。」
直到现在才被告知真相的迹部,脑海中顿时翻滚了起来。巨大的潮水不停起伏迎来,似是要使他最后的心理防线破裂。他难以置信,以致于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头,摇头……
忍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
「迹部,不需要太过自责。其实慈郎的死亡,或许只是因为他是慈郎而已。」

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芥川慈郎,比谁都要特殊。
只有芥川慈郎,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来。只有芥川慈郎,才会一直将迹部景吾这个人爱到死去的那刻。
他固执地静止了自己的时间,拒绝残酷的成长,成为残酷的大人。他只想让爱恋与自己本身,都永远停在十五岁的那年。他把自己封锁在一个孤独阴暗的小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他并不清楚外面包围着他的那个巨大的世界,并不会因为「爱」这个脆弱的理由而时间静止。
外面的世界,时间仍在一刻不休止地转动着,飞速将每个人带向曾经以为遥远的未来。
包括迹部这个——他一直以来都无比坚信着会与自己抗拒着全世界的少年,也悄悄地被带走了。

迹部茫然地在行进的队伍中思考着,直至被推到祷告的最前列。
当他单独一人面对着那个巨大的像的时候,觉得自己也仿佛在少年那样哀伤的眼神中体会到了他的孤独。一时之间,被孤独之气冷冷侵入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忍足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最后叹了叹气,安静地递过来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与古老的笔记本。
「或许它,能够帮助你把想要对慈郎说的话给说出来。」迹部听到对方这么说道。
他接过,低下头来默默地翻越。

很明显是日记,每一篇开头都详细地纪录了日期。而第一篇的日期,迹部还记得,是自己与慈郎成为恋人的那一天。
他的唇角轻轻地上扬起来,却在看到里面的内容时无法继续这个薄弱而无力的笑容。
第一篇的内容。
我爱你。
第二篇的内容。
我爱你。
第三篇的内容。
我爱你。
……
从十五岁的那个纪念日,一直持续到三十岁死亡的前一刻的日记,都用从未更改的稚嫩的笔迹,认真写着——我爱你。
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简短的一句话,在持续了十五年之后,依旧燃烧着炙热的爱情。那个名为芥川慈郎的从来没有长大过的少年,是一直以着那么珍贵而小心翼翼的心情,一天一天,春夏秋冬,写着属于自己的绝望的爱恋。
从来都得不到回应的爱恋。

没有流泪。心情是奇异的冷静。
但是迹部清楚地知道,当自己低下头去时,心里已经不大不小地破裂开一个伤口。
然而里面却是虚空。
2009年7月7日

2010

0410

For my dear Jiroh

蓝得依稀是为透明的苍穹之上,日光透过了薄薄的云层,毫不留情地流泻至地面,似乎刺破了气息柔软。若要抬头直视,都不住因那耀目而眯上眼睛。燃烧着仿佛趋于静止的空气里,是怎样也无法避开的某种躁郁——它无声无息,却隐秘而喧嚣地传至心底。只有耳边捕捉到的一阵阵永无休止的遥远蝉鸣,似乎才能证明,这个世界仍是包裹着真实的生命……
这的确是一个与往年丝毫没有区别的夏天。
但迹部一个人,坐在开足了冷气、隔绝了外界所有讯息的白色病房里注视着这一切时,却觉得都不过是幻觉。

身体里的某一个角落,忽然在此时响起了一个陌生又似曾熟悉的声音。
“迹部。因为慈郎,其实我是真的讨厌着你呐……”
奇怪呢。那语气分明是要袒露心声,为什么听起来却夹杂着哀伤的隐忍?
迹部笑着闭上了眼睛。那也只是幻觉吧?

但或许,只是心底里的潜意识在逃避着不愿承认罢了。
这个念头一浮出水面,便立刻刺痛了思绪里最敏感的那根神经。时光也在此刻不受控制地飞速倒转起来。于是,回到三天以前——

再一次做硬姿态,冷酷地拒绝了慈郎的迹部,不堪那个沉默得似乎要将整个空间的声音都瞬间淹没的氛围,以近于逃离的姿态,迅速地离开了现场。但没有想到的是,一直以来在互动里都显得软弱的对方,这一次竟是异常执著地跟随了上来。
虽然没有理会,但还是理所当然在上自家轿车前被那一双白皙的小手给拦了下来。
迹部十分厌烦地回过头去,却在看见对方的瞬间被那个绝望得仿佛背弃了整个世界的神情所怔了怔。一时间,便没能顺利地将早已准备好的伤人话语说出来。
于是他只能默默地等待无法预知的下一个画面。
“为什么,迹部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呢……“
“机会么?原来在意的是这个。”迹部听见这句低微得几乎像是诉求的告白后,随即在唇角边绽开了一个尖锐的嘲笑,“好吧,只要能在
200米的距离内跑步追上这辆车的速度,你就获得了与本少爷交往的机会。
“但,”适当地停了停,在表明语气严重后又不屑地转折道,“如果失败了,从此就再也不允许打扰本少爷。彻底地在本少爷的视线里,消失。”
“迹部,你真的确定吗?”
慈郎本来宛若死灰的瞳仁里,却忽然升起了一丝代表希望的微弱光线。他犹豫地凝视片刻,终于迟缓地点了点头。
“……嗯。”

坐在飞驰着的轿车里,一直以来总是高傲而冰冷的心,竟是一点也不能安下。
目光紧紧地盯视着座位旁边的后视镜——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拼了命地向这里跑来,简直像是在以最后的力气表白着自己的心意。有时似乎会因为一时累极而使距离远了一些,但随即又会以更加超乎想像的速度追回来。
长久停留在视野里的,是一抹淡得触动内心的浅金色。
身为网球部部长的迹部,并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手下这个部员的身体弱点:欠缺体力。本来就是想依靠这点来逼退地方,彻底毁灭掉一切于之之间的联系的。但结果……于是,在这个当下,心里也就明了了一个事实:慈郎真的是在,仅仅凭着那个名为“爱”的坚定信念,才能像现在这样奔跑着。

稍微地沉溺于思考之中,于是连眼神也逐渐变得飘忽不定起来。但就在这时,从后方传来一个刺耳的煞车声,一瞬间使自己身体里的全部机能都清醒了起来。
一时之间大脑里面是一片空白,接着凭着优越的直感,并没有回过头去或者往后视镜里察看便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
“停车!”
那声音流露出来的,是连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气急败坏和焦虑不堪,就站在极限的端点。似是在下意识地表白着,自己最害怕失去的事物,就要来临了。

此刻倒在地上的慈郎,显得是那么单薄……迹部想,比平常看起来,都要更令人怜惜。毕竟,他只是个令人心疼的倔强少年,不是吗。
血不停地从身体里流出来,触到地面上后又像水草般依依不舍地缠绵了过来。缓慢地蔓延上脸,头发,身体……宛若深情的河流。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在不久之后,少年身上的所有地方,都似乎沾染上了血腥、而又陌生的红色。
你呀,果然还是适合那种淡淡软软的颜色吧,清新又可爱的感觉……红色太让人绝望了,不适合你,不是吗。
……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一刻不能停止地自主转动,超出了心所能承受的范围。迹部忽然有了一个强烈的意识,其实在自己所能感应到的内心角落里,什么都是停滞不前的。什么都是。

可是慈郎却忽然绽露出了一个与此时氛围并不和谐的甜蜜笑颜。
“失败了呢……可是,其实,我是真的,喜欢着迹部你呢。”
他缓缓地说着,就好像是永远的告别。
忽然有些不知名的情绪泛上来,一时间心里也闪过了说“我爱你”的冲动。但在开口时,却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意思截然不同的语句。
“笨蛋慈郎呀……本少爷会等着你的。”慈郎听见这句话后,先是不可思议地努力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又幸福地笑了,安然地闭上了眼睛,眼角有隐隐泪光。
迹部有些怅惘起来。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慈郎说过话。

回过神来的时候,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凝视正安静地沉睡在病床上的少年。那样的容颜,就算睡着了也是那么清澈纯净。这是与几乎罩在整张脸上的那个了无生气的冰冷呼吸罩,格格不入的。
耳边忽然响起了医生的交代。也许明天醒来,也许永不醒来。
……怎么会这样呢。类似宣判的话语,是绝对不能对这样一个少年说出口的吧。
心里想着,便走近了那个仿佛能使自己感觉到平静的方向走去,小心翼翼。然后,是手指缓慢地覆盖上彼人的眼睛。
“其实,从你第一靠近我害羞地说着‘喜欢’时,本少爷就一点都不讨厌你。”许久的沉寂之后,他轻声地开口,“只是,有人还欠本少爷一个公平。所以,抱歉不能相同地给予于你……”
那是他第二次,绽露出深藏在心底的温柔。

“那个所谓的‘公平’,究竟是什么?”
从旁边的门口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但迹部却没有回应,抬起头去看向那想像中就已清晰的目光灼灼。
他只是再一次任性地穿上了属于自己的保护色,静静地起身、走过,然后,执意地投身向那条只充满着黑暗与忧伤魂灵的医院长廊。
如果对方没能想起来的话,那么一切解释都变得没有必要。他知道。
这是在一开始见面之前,就已暗暗地下定了七年的决心。
但迹部并不知道的是,当忍足默默地注视着自己逐渐远去的背影时,已经有些须回忆自心里柔软忆起。于是,那一句迟疑的询问,便自然的脱口而出——

“你是……小景?”
黑暗中忽然浮现了一片光。
温暖的光。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低下头去时,似乎有雾气打湿眼睛。一时之间涌上的鼻酸不堪,强大地向自己侵袭而来,身体似乎立刻就要被这样腐朽的气息所击倒在地了。
他并没有转过身去,但他心里一直蔓延上来的伤怀与甜腻,却一刻不停地向忍足冷冷传递而去。
喂,那个时候,你的表情究竟是怎样的呢?
没有答案的吧。因为那样的黑暗,都早已将一切,都妥协隐瞒。所以,我不敢说出口的这个问题,便成为了用魔法都无法解除的事情。
所以,你之一瞬便成为了永远不会被我知晓的,秘密。
正当忍足耽于伤感的回忆而无法自拔时,却忽然听见了一个轻得似乎流落于空气之后便会转瞬即逝的应答。
“嗯,我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
在现在之前,在所有不能回来的日子里,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寂寞地度过?
那时的迹部,还待在孤儿院里。安静,弱小,却异常固执。经常因为他天生的冷淡眉眼而遭到其他大孩子们的欺负。
当又一次被打倒在地时,迹部感到从自己的唇边传来了专属于血的腥。他没有用手擦去,也没有抬起脸去注视那些张牙舞爪的神情,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噩梦再一次降临于自己。
只是,预想中的拳头全迟迟没有落下来。几声吃痛的微弱声响之后,迹部终于忍不住奇怪地将眼睛睁开,只见一个陌生的少年立于身前。
他拥有着海洋色的头发,那么淡然深远,眼神安静而温和。迹部觉得自己迅速在这样的眼神里轻易地沉湎了进去。
不知不觉之间便被轻柔缓和地拉起身来,拍去了沾染在衣服上的尘灰。
“我的名字是忍足侑士,你呢?”
“景吾。”过了一会,还是不甘心般地咬着嘴唇别扭解释道,“我没有姓,因为我是孤儿。”
“那,我又叫你小景吧。”笑意盈盈,似乎根本没有觉得不妥的神情让迹部敏感的内心也安定了下来,“你,刚刚好险呢。如果不是我及时发现,就要被欺负了吧。”
“谢谢你……其实,也无所谓。这种事情我早就习惯了。”
“是么……”忍足轻微地皱起了眉,是真实地流露出了心疼自己的情绪。于是他的每句话语,便也像明晰的石子,一颗颗镶嵌于迹部的心里。
“因为,以后遇见这样的时刻,不能陪在你的身边。所以小景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才行哦。”
“嗯……”
虽是妥协地应答,但伤感的情绪却不受控制地呼之即出,是呢,再也不会遇见了吧。
就像是看穿了自己心底的心思,贴心的少年再一次说出治愈的话来,“等到这个允诺实现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哟。“
“我找得到侑士吗……”
“我相信呢。小景你,一定可以。”

短暂的邂逅,美好得宛若是在梦境。丝毫不真实,却充满了怀念的气息。
但真正的现实却是,在这件事过去的一个月之后,迹部被东京都内富可敌国的迹部集团所收养。
直到那时,他才第一次真正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名字。迹部景吾。

“这七年来,我一直不敢找你。因为当初约定的期限是允诺实现之时。”
“我绝对不敢违背,对你的誓言。”
“直到今天,我觉得自己已经变得无坚不摧,所以才来找你兑现。”
“侑士你,觉得我已经足够强大了吗?”
“我……”忍足刚想开口,却又被轻声阻止。
“算了。”那个倔强而哀伤的语气,为什么是用转过身来的微笑作为点缀,“我,并不想知道答案呢。”

因为——
我是真的害怕,那个答案,会毁掉这七年来的努力时光。
完全地,不想要承认。迹部这个姓,对于我来说一直是太过沉重,它负载了别人对于我全部的期待。而我曾经拥有的寂寞痛苦,却都是因为你的可能只是一句随意而下的约定,而坚持到现在。
而你那句残酷的真话,一说出口,就一定会颠覆掉我最大的相信。
“‘小景’这个名字,只有你才能念得最好听”。
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迹部,而是小景,小景,被你关心过的小景……可是,这些话如果说出口来的话,就会显得太过懦弱了吧。假的,假的,什么无坚不摧都只是好笑的虚妄。在再看到你的第一秒起,我的欲哭情绪就已经使自己明白,伪装在你面前,都已是无能。

“傻瓜呢,小景……”
胸口被风化后被不大不小地撕裂开一个洞,蔓延出了一阵酸涩。
其实从来就没有忘记这个许诺,但它于自己的意义从来没有像在此刻,清楚了对方真正的心意时显得凝滞潮湿。
所有的期许,被打碎时都回呈现出世界末日般扭曲的情景。没有被实现的它们,一直怀着希望默默等待着的它们,如果终有一天知道了自己的存在,于对方来说却只是负担的呓语的话,会怎么样呢……我完全了解这样的心情,所以那句“其实我一直想保护的是另一个人”,能被自己顺利地说出口吗?

“嗯,是啊。”
尴尬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长一段时间,但打破它的却是应是感到被放弃了的少年。
“但我并不后悔,因为你还记得。”
在黑暗中再次预备隐去的身影。
“虽然……但没关系,再见。”
迹部在说着“再见”的时候,竟是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悲伤了。是因为那些被藏匿了七年的话语,终于对着自己想要告诉的人倾泻而出了么?他边笑着这样想道,边独自来到了洋溢着明媚的室外。
伤痛什么的,总有一天我应该放下。而未来,也总会有我真正想要去做的事躺在那里。会逐渐学会的,不依靠你曾给我的力量,真正坚强地活下去。
因为夏花即使在那一瞬间全部凋零,但明年,它们会再向世界流露出笑颜,上演一段绵久之恋。
而你,也会永远存在于我的回忆里。

每一个夏季。
2009年4月18日

2010

0410

For my dear Jiroh

在那之前,四季在慈郎看来不过是按一定的规律进行变换。无论是微妙得令人难以察觉的温度差,还是属于某个时间轴上独一无二的颜色,其实,都是在以着本能,在事先被决定好的轨道上平静地流动。
世界也就是被这样自然而平常地不断向前推进的。不曾有过惊天动地的变化,甚至连“全新的体验”这一事情,都没有办法真正发自内心地觉得过一次……或许是出于天生的懒散所带来的钝感,慈郎回想起来,自己走过十五年的漫长路途上,直到今天也仅仅是留下了如星点般零碎的记忆——
但这一切,都已经是在遇见那个名为迹部景吾的少年之前,所呈现的一成不变之景罢了。

“呐,侑士,我们分手好啦。”这句话被以着像平常聊天时一样轻快的态度忽然说了出来,以至于当它跌落入空气之间时,并没有呈现出应有的重量。
忍足的神情还是一贯天才样的镇定。听见这样的话后,他只是轻微地皱起眉,默默凝视起眼前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吃
POCKY的少年。脸上的神情既不惊异,也没有悲伤。
“为什么?”
“嘛……真是奇怪的问题呐。当然是因为喜欢上别人了呀。”慈郎抬起头来,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像是被对方过于直白的话语所怔了怔,忍足顿了一下,接着又踌躇着开口,“是因为……那个叫迹部景吾的人么?”
“诶诶,侑士怎么知道的?”
果然不出所料。
“别忘了,我可是冰帝的天才哟。”
“哈,只是个自恋狂而已吧。”慈郎吃完了
POCKY,笑眯眯地将手托在下巴上问道,“那么,对于这件事,侑士有什么想法呢?”
忍足无度数眼镜片之下的目光,似乎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心情,但又迅速地转瞬即逝了。于是,结局的画面微妙地变成在一句“我没有什么意见”的淡淡应允之后,他抬起手温柔地擦去了沾染在少年唇边的奶油。

丝毫情绪不起来的,对于慈郎的话。
不管是愤怒也好,埋怨也好。只要在面对那样清澈的眼神的时候,心里所有复杂的物质,都会在那一刻,软化成一片无声无息的原谅。这一点,忍足是早有体会。
也正是因为他有着最孩子气的本性,能够在随时都自我地将自己最纯粹的内心展现出来一点,所以才会让自己如此吸引与向往,不是么?
只是,如果这样的纯真要被用于告别的时候……未免,也太过沉重了。
不是么?

忍足边想着,边在学校图书馆伟大的书架间来来往往。在漫长的寻找之后,终于,在某一排停了下来。当他的手指刚要触碰上到那本书封面的时候,却先一步地被身边一个姿势优雅的动作给拦下。
然后,书就自然而然地落入了对方的手里。
太过突然的情况,忍足本来就有些不定的神经忽然之间无法顺利地安下心来。但他还是收敛起了所有一不小心就会泄露的情感,目光尖锐地朝那个人看去,可是——
“啊……是你。”此时的心底声音,在瞳仁映上那个人的身影上时不被抑制地发出。一时之间,忍足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于是,也就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说出口的是多么熟悉亲近的语气了。
一张淡然却掩饰不住出众气质的脸。精致的五官被完美地镶嵌在上面。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起一个似是嘲讽又似是冰冷的玩味角度。
“‘是你’?……可是,本少爷我,认识你么?啊嗯?”
迹部景吾。

迹部景吾。
实际上这个名字不被自己知道的几率是零。
这样一个排场夸张的转学生,开学第一天随之而来的是直升机、玫瑰花瓣雨、红地毯……诸如此类令冷静如的忍足,在看到刊登在校报头版的照片上时,都不禁深深无语的仪式。但偏偏那个,本应是被家中富裕程度不相上下的冰帝少爷小姐们,在某种程度上有所排挤和不屑的“本人”,长着一副仿佛只能在梦境般注视到的脸,和拥有着令所有人无法忽视的高贵气质。并且还是,全能。
“听说他会说八种语言!”
“学业和运动也都是相当优秀呢
~”
许多如此的传言在这段时间以来,都被源源不断地传入到一直以来都拥有“冰帝受瞩目度第一名”称号的忍足耳朵里。
也有好事者这样在身边提醒道,“忍足君,你可要小心自己的位置不保呀。”但忍足从来都只是笑着摇摇头。
这样的事情,他并不可能在意。

只是现在。如果迹部景吾这个人,已经变成了“和慈郎相关的事情”的话……
此时的神情已在短暂的思考后转化为正常的状态,忍足便扬着眉回看过去。
“不,并不认识。我只是认错人了。”
一抹礼貌却隐藏了锋芒的微笑。

但却在离开之前,被硬生生地强塞了那本书。
“你到底想做什么……”忍足停下脚步。克制着音量的声线里,是隐隐愤怒。
迹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哼,原来真正忘记了的人,是你。”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骄傲的言辞却掩盖不住的些许伤心和困惑。忍足却因为不想再被这个人打扰自己的心情,没有去深究这句话的含义。于是,他冷淡地回应了一句“那么,多谢你的书”后,便离开了。

这天的夜里,收到了一封来自慈郎的短信。
“侑士,我想要你陪我加入网球部。可以吗?”

次日,在清晨的教室里。
忍足笑着询问道,“怎么,慈郎忽然想到改变自己一天十八小时的睡眠作息,去好好运动了么?”
但其实答案已经躺在少年的面容上,再明显不过了。
慈郎轻轻地晃了晃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是因为迹部参加了网球社……”
“嗯。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想要拜托侑士帮我。因为一个人的话,实在太过孤单……”
是一直以来,完全被他依赖着的我么……忍足听到这样熟悉的语气后,思维竟忽然凝滞。
然后,微微在潮水之上泛起的一片伤感。绸缎般柔软地,一点点在蔓延起来的水草间隙里,被撕裂了。
他无奈地用手支撑起来,揉起了一边的太阳穴。
“慈郎你,果然是笨蛋么?”
“诶……”
“让自己的‘前男友’去帮忙追求‘未来时男友’这种事情,不是太勉强了么?”
“可是……”一副想说什么,却不能清晰表达出来的委屈和懊恼,“侑士不能帮,对么?可是,侑士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呀……”
“笨蛋,虽然是勉强,但是我没有说不帮你呀。”
“啊啊……被骗了!”

于是,立刻被慈郎硬带到了网球部的事务室内,雀跃地报名。
忍足眯着眼睛看向少年脸上从来不曾渲染至如此喜悦的明快神情时,忽然感到意识有些遥远起来。
心里也在忽然之间,涌上了很多疑问。
忍不住地想问他——
真的有那么喜欢他吗?即使一点也不了解,也还是那么喜欢吗?
那么我,又算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恋情,其实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吗?
但这些话,却始终不能顺利地问出口来。
至于那个唯一的原因的话……

你懂的。
我爱你。
所以。
为了你。
我放弃。

但日光却不解此刻内心的阴郁,非常安静地透过玻璃窗流泻进来。落到木地板上的瞬间,立刻被渲染成了柔软一片。映照在对方平日总是活跃着生动表情的脸上时,似乎也沾染上了羞涩而沉静的颜色。
令人心动。
这个我喜欢了那么长时间,拥有浅金色头发的少年——

那个时候的忍足,或许把过去的什么事情都已经想得透彻明晰了。但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是今后的路途。他的,和慈郎的。而现实就是,在进入网球部后,慈郎却没能朝着他一心希冀着的方向走去。
相反地,一直那么单纯、那么快乐的慈郎,逐渐放下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他失却了笑容。

“侑士,侑士,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忍足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已经是第几次,像这样默默地看着慈郎的眼泪。他似乎什么都做不了的样子。这种感觉,使他觉得很慌张。于是,低下身来,轻轻地吻干了对方脸上的泪痕。
并没有拒绝。慈郎的眼神里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凝聚在一起的大片麻木的空洞,
“到底怎么做,才能打动迹部的心呢……”
这样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吧。跟着慈郎一起进入了网球部,并一起努力地练习网球当上了正选的忍足,虽然在一开始时还努力保留着自己的清晰,但越到后来,他发现自己没能坚守住内心阵地,反倒越跟随着慈郎,沉溺进了无声的海底。
那个人,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慈郎的坚持,只是一味地冷漠不堪着,像冷漠无情的机器一般。可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他居然会流露出那种温情的笑容。

“喂,忍足,还是想不起来么?”
而自己也是无数次地因为无法忍受这样执著却让人丝毫无法明白的问句,一遍遍地大声吼了出来。
“……可恶,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哼,你以为本少爷会说吗?啊嗯?”转瞬之间,又如翻书般快速地换上冷酷的神情。
“这件事情,一定要你自己一个人想起来。不然……那也就变成了毫无意义的东西而已。”
在他转身之前,忍足听到了他这么说道。

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恶的混蛋!
在嘴上这么恶毒地骂道。
瞳仁深处却是一个有如被伤害了的绝望的孩子。

这是一个连月以来难得平静的片刻。
慈郎被忍足带着,缓慢漫步在了街上的行道路边。两人都没有言语,但气氛却是一点都不尴尬的和谐。
好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啊……但这样的话,却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出来。
因为,就算回到了过去。也丝毫不能阻止我们去重新抵达,充满痛苦的未来。

“慈郎,你看,樱开了呢。”忍足忽然停下了脚步,微笑着侧过脸去注视慈郎,“春天来了。”
春天么?好像被这样充满希望的词语瞬间振奋了一般,一直默默低着头的慈郎,忽然抬起头来凝视着忍足的目光。那样的平静柔软,却无声地刺痛了自己最敏感的神经。
于是,他只是看向了那一颗初开花的樱树,依旧没有说话。
“春天到了哟。那么慈郎你,有勇气去迎接了么?”忍足的话语,通过更加握紧慈郎的手的力度,这样固执而不懈地传递过来,“也许放下了迹部,你会过得更好……”
可是,眼前少年的气息,却仿佛被这样的话给戳破,忽然之间变得尖锐、不可近人起来。

“侑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好像就连自己也被这样与之前完全迥异不同的气势给震惊到,但是,却没有停下,“你是没有办法理解我的心情的。”
忍足惊异地看着慈郎任性地转过头去,遮蔽住了自己一脸黯然而毫无生气的心情。
“别再骗我了,侑士,拜托你。”慈郎最终,选择留给了对方一个冷清的背影。但最后那句低下声去的自言自语,却无比清晰地穿越过了空气,传入进忍足的耳朵。

“因为,迹部喜欢的人,是你。”
一字一顿,是被放逐的倔强。
2009年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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